15

父亲的回话很快。

房子倒出来了，将钥匙给了她。剩下的事便与他无关了。父亲说完声称自己还有急事便坐上车子扬长而去了，没有片刻的停留，比之上次见面又不知生分了多少，她站在那里，像被丢下的孩子，眼睁睁地望着车子消失，心空落落的。她终于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打消了父亲心底深处仅存的一丝内疚。

康文彬在第二天中午奇迹般地出现了。当时她正在家里收拾东西。他也没有想到白天这个时间她竟会在家。看到堆在厅里大大小小的包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文彬，我们谈谈。”她异常平静。

他看着她，心仿佛从摩天大楼一点点地坠落，缓缓着地。东西都收拾好了，看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像她这么软弱的人怎么能突然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他努力想从那张有恃无恐的脸上找到突破口。

屋子里静极了，他用脚尖推着地上的包包裹裹，迈过一道道的障碍，好像离她近了，可事实上越来越远。“早就想离了？是吗？”

“是。”她没有回避。

他的表情凝重起来，可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那天……不是真的想打南南。”他忽然说。他的棍子碰没碰到孩子，有几分重，他心里有数，南南是被吓哭的。

她摇了摇头，南南的事已经不是争论的焦点，走到离婚这一步绝不会只为了那么几件事。

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对他在试图做出让步所显出的窘态，她不领情。

…………

“文彬，自从卖了房子后，我们之间就很少能坐下来说上一会儿话，哪怕就十分钟。”他听见她长长地叹口气，停顿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你很努力地在赚钱，我也知道你压力很大，你在这个城市没有其他的亲人，没有人能帮你，你比任何人都渴望早点安家，想让我们有更舒适的生活，这些我都知道，我也试图不再想我们至少曾经有个稳定的住处，曾经衣食无忧过。

“我也想关心你，可是你越来越急躁，像个刺猬，不许任何人碰，我还没有开口就怕你已经多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我们根本就不像夫妻，如果你不主动留钱，我从不敢伸手向你要，厕所坏了，水管子漏水了，都请人去修，从来不敢用这些事烦你。单位里有时需要加班，我很希望你能去把南南接回来，帮我分担一下，可是你从来都说没空。幼儿园的活动，孩子发烧上医院，这些你都置身事外，文彬，我也很累。

“你总是爱发脾气，有时还摔东西，孩子很怕你，我也怕，你在家时，我们连说话都得压低声音，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在自己的家里还要这么提心吊胆。

“有四年了吧，家里没有欢声笑语，我们跟所有的朋友都不联络，仿佛没钱是我们的罪过，我已经压抑得快喘不上气来，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那天你喝多了，你说我们拖累了你，让你很痛苦，文彬，我也很痛苦……

“这种生活你感到压抑，我也一样。”

他看着她，仔细地听着，想着，眼神一点点地黯然，很想坐下来，发现椅子上全是正欲打包的零星的生活用品，他伸手拿起了其中的一瓶润肤霜，那即使不是超市里最廉价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洗面奶上面写着赠送二字，牙膏已经很瘪可还在用着，还有那个牙刷，一元一支的，原来她不只是在每天早上对着衣柜叹息，为没有衣服换而偷偷地苦恼。地上有鞋盒，盒子里有儿子那已经开口还没来得及修好的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