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紫金事件能够告诉我们的还不止这些。在这次事件中,乡绅钟荣山之所以采取断然对抗的手段,还不仅仅只由于他的地位高势力大,还可能由于防营触犯了其绅士地位决定的某种忌讳,而这种忌讳,在传统社会里是为全社会所认可的。事实上,在废科举兴学堂的过程中,存在着很明显地将学堂比附于科举的社会意识,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小学生相当于秀才,中学生相当于举人,大学生相当于进士,而当时的朝廷也确实将优秀的大中小学毕业生分别授予进士、举人、贡生的荣誉衔。所以,学堂至少在潜意识里是被人看成是学宫(过去生员,即秀才名义上读书的所在)的替代,对于紫金这种只有一所学堂的小县,恐怕这种比附意识就更强烈。而过去的学宫恰是一块立有“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下轿马”的下马石的“禁地”,漫说大兵们不能进去造次,就是朝廷命官去了也得规规矩矩地下马落轿。在钟荣山气壮如牛的背后,很有可能具有这样的意识背景。只是这种旧的意识存留,在此时恰好起到了保护新学生和新事业的作用。
从另一个方面,在普遍具有“学堂神圣”意识的情况下,几个大兵居然敢上门等着拿人,也说明自湘淮军兴起以来,武人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在晚清之前,漫说一个小小的哨官,就是正二品的总兵,也不敢对县政插半句嘴,更不敢随便靠近学宫半步。在这次事件中,一介芝麻大的哨官,居然敢当着知县的面跟乡绅对骂,虽然知县偏袒乡绅,但毕竟不能真的让防营出钱破费,只好两下和稀泥。看来,大兵们手中的枪杆子还是有分量的。这里,虽然有富国强兵国策的拉动,国人鼓吹纠正重文轻武风习被染,更多的却是王朝末世,文治秩序崩塌的必然结果。用不了几年,到袁世凯当政时,中国就进入武人跋扈的时代,新军(包括北洋军)演变成了大军阀,各地大大小小防营则转化成割据一方的土军阀,地方势力的代表则再一次发生转换,由绅士主导变成了军阀主导,或者说如陈志让所云,进入了军绅时代。如果那个哨官能知晓他们日后的命运,那么这件事情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了结。
历史总是乐意跟人开玩笑,在辛亥前后,巡防营是支在历史书上声名不佳的军队,因为他们往往更乐于忠于清廷,与革命党人作对,而大家对于新军则颇多溢美,因为在革命中他们往往扮演了起义中坚的角色。其实,在那个当口,巡防营响应革命的也不少,而新军也有忠于清朝的,只不过,当时前者是从绿营变过来的,人猥、枪次、饷也低,而后者则是效法洋人编练的西式军队,饷高、械良、人也精神,在人们的观感上就有凤鸭之别。加上在革命前后新军倾向革命的多一点,而巡防营倾向清廷的多一点,自然巡防营就遗臭万年了。其实,在革命以后,凤鸭之别的新军和巡防营却殊途同归,都演变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当年洋气十足的新军将领,也脱下戎装,跳下战马,坐上轿子,轻车熟路地干起抽大烟、讨小老婆的勾当,做起了一省或者数县的土皇帝。
俗话说,一叶知秋。即使在今天,即使是广东人,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紫金这个小地方,但是发生辛亥革命前一个僻地小县的一件小事,实际上已经预兆了即将来临的大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