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剩下海尔·塞拉西皇帝一个人了,他结束了早上的散步。此时,天也大亮了,迷雾散去,阳光洒满绿绿的草地。皇帝沉思着,现在该如何部署战略和策略,解决最棘手的人事问题,计划下一盘权力棋局。他回想着,今天他们在汇报时都说了些什么,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们常常互相打对方的小报告。陛下把一切都在脑子中筛了一遍,他的脑子就像是一台电脑,能储存一切细节,甚至非常具体的数据。在皇宫中不设任何人事部门,没有任何个人的档案卷宗和记录。这些都存在皇帝的脑子里,包括所有重要的皇家精英秘密档案。现在,我看见他,他时走时停,不时地仰望苍天,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祈祷。啊,上帝呀,保佑我吧!让那些在我面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人远离我吧!但是,上帝能有什么良方?上帝也很无助。因为在皇帝周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卑躬屈膝,却暗藏杀机。在政权的最高层永远不会有任何温暖,真是高处不胜寒,人人如履薄冰,每个人都会蜷缩在角落里,伺机把对手推入无底深渊。
T.K-B.:
亲爱的朋友,我当然记得,这好像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可又恍如一个世纪之前。在这座城市,又好像是在离我们今天很远的某个星球上。这一切都令人十分困惑——时间、地点,世界好像破裂成碎片,无法黏合。唯有记忆保存下来了,这是生活中留下的唯一残余之物。
作为书记官,我在皇帝身边工作了很多年。我们每天八点开始上班。九点钟,在皇帝陛下到来之前,我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那时,我们的陛下住在非洲厅对面的新宫中,而一切正式活动都是在旧宫中进行的。旧宫是在麦奈利克皇帝时期建的,坐落在附近的一座山顶上。我们的机构也是在旧宫里,皇帝的大部分机构都设在那里,因为海尔·塞拉西皇帝喜欢一切离自己很近,这样对他来说容易掌控。他有自己的私人车队,车队共有二十七辆汽车,但他每天只坐其中固定的一辆来。他非常喜欢汽车,最喜欢的是劳斯莱斯,原因是这个牌子的车具有高贵优雅的流线型车身。但是,有时为了换换口味,他也坐奔驰和林肯——大陆牌汽车来。在这里,我要特别说明一下,我们的陛下是为埃塞俄比亚引进汽车的第一人,他非常关注新技术的发展和喜欢新鲜事物。但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却比较保守,从不喜欢新鲜事物。为此,皇帝差点儿丢了自己的爵位,甚至性命,那是发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事儿了。他当时从欧洲引进了第一辆汽车。当时一架普通飞机的发明都会被人们认为是魔鬼的发明。那时在皇宫中的王公贵族们发起了反对皇帝的运动,他们视我们的皇帝为魔法师和巫师。从此以后,我们的陛下就非常小心翼翼地行事,尽量掩盖他的那种超前意识,以免再受责难。而随着他进入垂暮之年,他也渐渐失去了对新奇事物的兴趣。
每天上午九点钟,人们陆续来到旧宫。他们聚集在旧宫大门前,等待着向皇帝递交请愿书。按理说,这是在皇城中寻求公正和施舍的最简单的一条渠道。因为我们的人民都是文盲,他们目不识丁,想讨个说法的那些人一般来说都是穷人。这些人欠雇主多年的债务,找到文书给他们写个状子,以此来表达他们的抱怨、不满和控诉。久而久之这也产生了礼仪程序上的一些问题:按照惯例,庶民在求见皇帝时,通常应该是双膝跪地头贴地,那如果是这样,他们怎能向坐在轿车上的皇帝呈递手中的信封?于是我们就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让皇帝的汽车减速行驶,使人们透过车窗能看见皇帝陛下仁慈的脸庞,而由紧随皇帝汽车后面的警卫车里的人接过人们手中的信封。尽管这样,也只能接过少部分人递上来的信封,因为人们伸出的手密如林。但是,一旦人群靠行驶的车队太近,皇家警卫队就不得不采取措施往后推他们,甚至驱散人群。因为,从安全的角度和维护皇帝尊严的角度来考虑,车队必须能正常行驶,不能耽搁时间,不得受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