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即将微服私访河南,亲友团一片哀鸣:此行艰险,务必警醒。我漫不经心地说:俺在广州那乱城都呆过四年,河南何所惧?话虽如此,车过黄河时还是下意识地捏了捏钱包。
说起河南,那是段子之乡。网上有个笑话,某豫籍著名企业家去北京开会,会上照例要点名介绍,介绍到这位河南哥们时,他刚站起来,主持会议的老同志就摘下眼镜,瞪着混浊的老眼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在郑州的药店买感冒药时顺便过磅,我发现自己居然比去年离开广州时胖了近三十斤,我骇得脸都绿了,只好喃喃地自我安慰:河南的秤,信不得。
流窜河南期间,我像祥林嫂一样向那些市委书记和市长反复吹嘘:我去年在《南方都市报》当编辑时,在国内首度编发了深圳警方悬挂条幅歧视河南人那条著名的新闻,他们感激地说河南人民谢谢你啊,我没告诉他们,后来我被河南籍黑导游骗到深圳时,特别后悔发那篇稿子。
前天到新乡刘庄,一路警车开道,进得村来,只见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我们惶恐地说:虽然我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考察团,但刘庄人民也不必这么客气啊。我们挤着虚假的笑容下车,才知道这天是河南台的心连心艺术团下乡演出,乡亲们都端着凳子来看戏,压根没人理我们。靠,又被河南乡亲涮了一把。
游荡在豫北平原,最大的感触是:河南乡亲不坏,坏的是我们这些外乡人。在太行山麓的一个村庄,一位老大娘正在眯着眼睛晒太阳,一群记者忽然哗啦啦涌进来,像约好似的,一齐端起长枪短炮对准了她。大娘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惊惶地摆着手往后退,险些跌坐在土里。村干部摆开一溜长桌,放着几盘鲜脆的黄瓜、苹果,一群记者像乱云般漫过长桌,犹如蝗虫过界,乡亲们辛辛苦苦种出的果蔬瞬间消弭于无形,只剩下空盘若干。一些老大爷和孩子躲在门后,怯生生地探出头,忧伤地看着我们。我知道,自从半个世纪前日本鬼子在豫北溃逃之后,乡亲们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贪婪的人了。
今天离开濮阳,因有五个小时车程才到三门峡,这群老饕吃罢之后抹抹嘴,把残剩的包子和面点一扫而空装进袋子。对逃荒有着深重记忆的中原人民,望着我们宽厚地笑。我本想把一支啤酒揣进兜里,却担心路上排水系统告急,才怏怏作罢。
在路上,我痛心疾首地说:我们一走,濮阳人民那是奔走相告啊,濮阳姑娘大白天不在脸上粘锅灰也敢上街了。我们是害虫啊,是还乡团啊,是饿鬼投胎啊。
在豫期间,深刻感受到我们以前对河南的偏见有多深,歧视河南人对他们的伤害有多深。河南人民勤劳、吃苦,我们只看到个别河南人与人斗,却没看到无数河南人在盐碱地和荒漠地中与天斗,在太行山麓,他们为了保持水土,在山岭上筑起梯田般的石坝,在我这样的南方人看来,简直是自讨苦吃。换了我,早就捧着破碗逃荒去了。
濮阳西辛庄村的著名村官李连成,在村里挂了一个条幅:当官就一定要能吃亏。无数像他这样的河南村官,带着村民奔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在刘庄,我看到他们每户都住在别墅里,人均居住面积一百二十平米,和他们相比,北京人民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啊。
在刘庄,看病不要钱,上学不要钱,甚至,连吃肉都不要钱。我遥望南方长叹一声:娘啊,恕儿不肖,孩儿准备在这里入赘了。
在濮阳,街道明亮,树叶比绿帽子还绿,宛如江南。在郑州,到处是宝物,河南博物院里的任意一件馆藏倘送给我,我明天就可以向张朝阳辞职,恨只恨来时太匆忙,忘了带一把铁锹。
明天早上,去三门峡,看看晨光里的母亲河。
从明天开始,做一个不歧视河南的人,面朝黄河,绝不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