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到了晚上,王汝瑜思谋着要给傅小石写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带女儿去监狱看他。
丈夫从龙潭到泗洪后,她曾带女儿去看过几次。每次探监,王汝瑜都要把它当作一个重大节日准备。为什么呢?一年一次的探监,虽然只有短短半小时的会面,可王汝瑜要做差不多半年的准备。为了使丈夫在牢中不至于把身体搞垮,每次探监总要大包小包地给他带去腊肉,香肠,咸蛋,白糖等他爱吃的食品。而筹备这些东西,不但在经济上要王汝瑜和女儿挤一年牙缝,而且几乎要花去她们家一年的肉票和糖票。那年头,买什么都要票。
每次探监,又是一次精神的折磨。去之前要争取单位、居委会和街道批准,而单位首先刁难不批,到了居委会、街道又是两道难关,要看人脸色,百般求情,磨破嘴,跑折腿;探监回来后,又伤感又痛苦,几天几夜睡不着,脑海中老是傅小石狱中的惨相;加上路途遥远,先坐车到淮安,再转车到泗洪,中途要住上一夜,再步行20里地到监狱,见面不到半个小时又得分离。一趟来回,人又累又乏。王汝瑜因而落下了严重的神经衰弱,顽固失眠。医生用大号的粗针扎到她脊背里针灸都无效,多少年后,依然不好,每天顶多睡三四个小时。当然,这是后话。
除去精神和肉体的折磨,还有经济的压力,一趟车费来回14元钱,再加上给丈夫准备些吃的、用的,差不多要用去一个多月的工资,回来后,她和女儿要吃几个月的咸菜萝卜干……
等女儿小红睡下后,王汝瑜开始趴在小饭桌上写信。
一拿起笔,丈夫的影子便在眼前晃动,从上次探监回来,一眨眼工夫又是大半年了。平常,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王汝瑜至少是一个星期给丈夫写一封信,丈夫也会很快回信。她知道,她的信是丈夫坚持下去的精神支柱。
写什么呢,自己遭受的苦难不能对丈夫说,那样会伤害他的心;女儿的病不能写,写了会使他挂念。所以,每次写信,王汝瑜都陷入深深的回忆,回忆他们在藏经楼的美好时光,回忆他们在玄武湖畔无数个浪漫的夜晚,回忆他们共同读过的小说和看过的电影,回忆他们一起上街购物和出游……她把写信的过程当成一种感受甜蜜爱情的过程,仿佛傅小石就坐在她身旁边,听着她的述说,看着她的微笑……
凡是犯人来往的信件都要经过监狱干部检查。她的信文字写得很优美,中队的干部们都喜欢看她写给傅小石的信,一次探监时,中队指导员侯金山就对她说:我喜欢看你的信,像读小说一样的。说的王汝瑜顿时两颊绯红。
此时的王汝瑜并不知道,丈夫正在遭遇一场灾祸。
1973年5月,一天上午,冷雨纷飞,小石和另外二个犯人像往常一样驾着牛车到12大队拉草。
如丝如缕的雨丝,从头天夜里起就开始不紧不慢地飘洒,此时更加绵密了。雨水使道路化为泥泞。两头牛拉着一架堆得小山般的大车,晃晃悠悠,踏着泥泞,一步一口粗气地向前挣扎着。车轮在泥泞的土路上撵出一道深深的辙印。
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密,车子上的秸秆有些倾斜,小石和另外一人就爬到车顶上去加固捆绑的绳子,另外一人在下面赶牛。这时,意外发生了。头重脚轻的牛车猛地一颠,车上的草堆整个倒向车外。正在车顶的小石没有提防被重重的甩向路旁的树丛里。那股甩力之大难以想象,竟使一根尖利的树枝径直刺穿了小石的大腿,人被吊在半空。一阵挣扎后,树枝折断,小石又重重的跌进路边的水沟,当即昏迷过去。
暴雨浇醒了昏死的小石。他挣扎着想爬出泥泞,刚一动弹,一阵锥心的剧痛又把他牢牢按住了。他这才发觉,那条左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又一次昏厥过去。
待到场里来人冒雨把他送进场部医院,已是深夜。因为医生也都是犯人,医院晚上没人值班,傅小石躺在泥土地上,活活疼痛了一夜,第二天才来了医生,总算得到了治疗。而此时,断腿已肿得像打足了气的橡皮筒子。消肿、开刀、复位,打钢钉接骨,复位用的是几块红砖吊起来作牵引。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了……
场部医院的医疗条件极差,泥巴地,大通铺。就是在泥地上砌起两排砖头作骨架,用竹竿等物架起通铺,上面铺上麦草,麦草上面铺一层草席,草席上铺上被褥,一二十个病人就睡在这样的床铺上。
躺在病床上,小石想的最多的就是妻子和女儿。一闭上眼睛,两个人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这时她们在做什么呢?距离上次探视时间已经几个月了,按说,她们很快就要来探监了,小石想见到她们,又怕见到她们。相见她们是因为那无尽的绵绵思念,怕见她们,是因为短暂的相聚后又会离别,“多情自古伤离别”,这种滋味痛彻心肺!
起初,小石没有把自己受伤的消息告诉妻子,怕她们挂念,等到伤势稍好,中队的领导还是写信告诉了远在南京的王汝瑜。得到消息,王汝瑜心头一颤,心急火燎带上女儿就往泗洪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