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沉默中,有一个汉子憋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嘲笑道:
“嘿!真是见鬼了!这么多亲戚居然没有人肯收留这小孩,当娘的今天在地下是睡不着啦!”
说这话的汉子不是别人,就是田冈的亲舅舅,名叫河内四郎。他年近40,在神户市兵库港钟钫公司里负责监督货仓运输,是个爱说大话、凡事马虎而又极其贪杯的酒鬼。
说这话之前,河内四郎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人一醉便显得心胸开阔,于是当下便大包大揽,甩出几句让他人倍感惭愧的话来:
“你们都做缩头乌龟算啦,就这么一个小孩子,就由我来抚养吧!”
此话刚落地,气氛便活跃起来。大家像是生怕河内四郎反悔,赶紧给他戴高帽子:
“多亏一雄的母亲有这么一个好弟弟!这下好了,问题总算解决了!”
“那当然啦!到底是在港湾工作的人嘛!又慷慨又大度!”
“是啊!再说河内也没有小孩,这不是两全其美嘛!这真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啦!”
“我看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就这么决定下来吧!”
给大家这么一顿吹捧,河内四郎仿佛从醉酒中醒来了,开始想到这个许诺的一连串后果,抓挠着脑袋又说话了:
“只是、只是,一雄不知道愿不愿意跟我到神户去??”
说这话时,河内四郎用嫌恶的目光射向呆立在一旁的田冈一雄。
这目光自然被大家察觉到了,心里都在说,这河内恐怕真的醒酒了。于是有人大叫:
“拿酒来,拿酒来!剩菜全端上。河内这几天都没喝好,今晚大家得多敬他几杯!”
有人跟着说:“神户那么好的大城市,一雄哪会不愿意去呢?算我代替一雄回答了,愿意去!”
田冈一雄就这样在舅舅被灌酒及被奉承之下,因为无法拒绝而被收留下来。
四
离开三庄村之前,根据亲戚的授权,河内四郎做主把田冈家的破房子卖掉了。他把田冈的几件换洗衣服卷在一起,扎成个包袱,挂在田冈肩上,然后自己拎着一大壶酒,摇晃着一副大肩膀,对田冈说声“走吧”,两人便上了路。
离开家乡,幼小的田冈频频回首,那栋破屋依然死一般的寂静;母亲的新坟上,纸幡依然在风中飘扬;远处,吉野河的大瀑布,依然雪白耀眼,发出地动山摇的轰鸣。
“走啊,看什么!”舅舅喝道。
田冈擦了擦眼泪,回过头去,跟着舅舅走。
从三庄村前往神户,必须先经过德岛,然后从小松岛乘船。德岛铁路已经于1916年通车,但当时还没有三加茂站,因此坐火车要到两公里以外的江口车站去。
这是田冈第一次坐上火车。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鼻尖紧抵着玻璃。汽笛几声长鸣之后,火车喷出浓浓的白烟,车厢晃动了几下,慢慢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