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未奉宣召，匆匆赶回晋阳，所为何事？”张承业没有回答周德威的问话，反而问起周德威来。

“先王待我恩深义重，特为奔丧归乘，有什么不妥当吗？”周德威道。

张承业道：“若为奔丧而来，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道路传言，元帅背晋归梁，潞州已经陷落，太原城内一夕数惊。元帅此时带兵回来，难免令人疑惧。”

“新主和二位王娘也相信这些流言吗？监军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张承业笑道：“如果相信，主上也就不会命我来见元帅了。不过，曾参何曾杀人？但流言数至，连曾母这样贤明的人，也对儿子产生了怀疑。五王叔李克宁再三奏请，举兵讨伐元帅；而此时元帅又偏偏未奉王命带兵回来，怎不令人妄相猜疑？刘王娘说道元帅和先王恩深义厚，绝不会先王新丧就变节降梁；五王爷道：先王与李存孝何薄，且有父子之义，存孝仍不免叛逆。王娘道，当年氏叔琮兵困晋阳，危在旦夕，城门之外即为战场，阳五尚且忠贞不渝，今日断不会变节；五王爷道，昔日先王健在，而今先王薨逝，今昔情势不同，人心难保不变。两位王娘和新主虽然深信元帅忠心如昨，怎堵众人悠悠之口？因而命我来见元帅，望元帅深思熟虑，自定行止，以息流言，安人心。来时新主命我转告元帅：’先王以十万之众委元帅，河东安危全在元帅。先王停灵在堂，尚未奉安，所待者元帅一人，望其速归。‘将军自忖新主和王娘待你如何？”

周德威汪然出涕道：“蒙新主和王娘深察德威愚忠，德威敢不竭诚相报？请监军回禀新主和两位王娘，周阳五冰心玉壶，一如既往，让他们放心好了。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不急于进城吊祭先王灵堂哭拜了。”

“这是为何？”张承业问道。

“实不相瞒，德威此番还朝，原是五王爷遣使召唤，命我还朝清君侧，平内乱。现在看来朝中并无内乱，又未王命宣召，我急于进城岂不莽撞？”周德威试探道。

张承业喟然兴叹道：“眼下虽无内乱发生，但祸乱之机确实存在呀。”

周德威问道：“此话怎讲？”

张承业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这场暴风雨是不可避免了。”于是张承业便把李克宁受人挑唆，心生非分之想，阴谋夺取王位的情形和太原城中围绕着王位继承的种种风波，从头至尾讲给周德威听。末了张承业望着周德威道：“情形危急，老奴来时，新主和两位王娘殷殷相嘱望元帅未雨绸缪，为河东筹一万全之策。”

周德威叹道：“哪有什么万全之策？新主已经嗣位，君臣名分已定，再生非分之想，即属大逆不道，哪里还容姑息？所难者五王爷本是先王爱弟，骨肉至亲，自相残杀，于心何忍！但愿五王爷能悬崖勒马，不要祸起萧墙，事情尚有回旋余地。”

“恐怕难了。”张承业摇头道。

周德威道：“现在五王爷虽有祸心，但反迹未彰，遽尔加戮，难以服众，恐怕激出意外之变。不如将计就计，让李存璋如五王爷奏请，带兵出城，佯做拒我，故意显示城内空虚无备之状。到了晚上李存璋再率精锐回城，入卫王府。五王叔果有反心，必然中计，以为机会千载难逢，阴谋急发，反迹自会暴露。到哪时，无论怎样处置，也就明正言顺了。但愿他悬崖勒马，不要做出亲痛仇快的蠢事来。”

“但愿如元帅所言。”张承业道，“新主和二位王娘何尝愿意祸起萧墙，骨肉相残呢？就依元帅之计，老奴回宫复命是了。”

张承业赶回太原。次日李存勖便命李存璋带兵出城抵御周德威。

李克宁得到消息，心中大喜。立即召来李存颢、李存实商议如何举事。孟氏道：“这还犹豫什么？立刻调齐我们的人马，攻打王府，把亚子他们一网打尽，不就得了，还有什么难下手的？”

李克宁面色犹豫，孟氏动起怒来。李存颢连忙劝道：“兵法上说’不战能屈人之兵，乃上之上者也‘。何况面对的是嫂子和嫡亲侄儿，王叔能不想个万全之策吗？何况举事之后，如何对天下万民言讲，如何善后安抚，都需要从长计议。婶娘何必急于一时呢？”

李存实道：“攻打王府不难，但怕事后周德威、李存璋、李存进、李存审、李嗣恩、李嗣本、李嗣源这些统兵大将，兴兵问罪。这些人个个对先王忠心耿耿，又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们不事先想好对策，恐怕举事之后，麻烦就大了。”

李克宁道：“所虑者正是这些。做事哪能顾头不顾屁股呢？”

李存颢道：“唯有一法可以免除后顾之忧，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李克宁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快快说来，大家参酌参酌！”

“结外援以固根本。”李存颢道，“王叔可立即暗中遣使于梁，答应事成后向朱温称臣。王叔可把亚子和曹、刘二夫人送往开封当作人质，一来可免屠戮骨肉的恶名，二来可取得汴梁的信任和援助，三来又除去了根本祸患，一箭三雕，不知王叔肯不肯施行？”

李克宁犹豫道：“梁晋世仇，先王尸骨未寒，即残骨肉以事仇敌，世人将如何看我？”

李存颢道：“胜者王侯败者贼，自古以来，莫不以成败论英雄。太宗爷一代英主，开大唐三百载基业，尚有玄武门之变；则天皇后以妻代夫，废子垂帘，改唐为周。诸如此类的事情史不绝书。只要功成名就，世人还不照样歌功颂德、顶礼谟拜？何况事急从权，是智者共识。先王在时，也曾与朱温多次握手言和，称兄道弟。难道王叔忘了李袭吉那脍炙一时的名句了吗？”

“投分深情，将期棲托；论交马上，荐美朝端。毒手尊拳，交相于暮夜；全戈铁马，蹂践于明时。”李克宁朗朗上口，当即背诵出当年李克用命李袭吉代写的那封致梁王朱温的有名书信来。

李存颢笑道：“难得王叔记忆如此之好。以先王和朱温那样的深仇大恨，尚可从权于一时，王叔怎么就不能效法先王，纾解燃眉之急？”

李克宁微微颔首，默默接受了李存颢所献之计。李存颢道：“可惜李袭吉已经亡故，太原府再难有这样的生花妙笔了。王叔若无捉刀代笔之人，侄儿勉为其难，粗通其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