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回家,问起学生的情况,师母少不了要对善馀多夸几句,虽说考试课文时,善馀不如周启祥等背得快,但记住的,决无差错。先生本来就赞赏恭敬敦厚、沉稳勤勉的品性,再加上师母美誉的余音犹响,反过来说这才是“大器晚成”,恼得满心想露一手的周启祥感叹不迭。
再往后,碰到先生和师母一块儿出门,就指定毛善馀做“学监”。这时,周启祥和其他一些同学,正愁平时憋着的一肚子不服没地方发泄,有此良机,便一个个跑过来挑衅撩拨,甚至仗着人多势众欺侮善馀。面对种种羞辱,小善馀口里不说,心里明白,这叫得之东隅,失之桑榆,自己受先生恩宠,无形中又成了大家对先生不满的靶子。然而,好一个善馀,别看他年纪小,琢磨事已懂得了审时度势。他自知家境贫寒,天分不足,无力与人较劲,便狠捏了一个“忍”字诀,以求退守保周全,硬把眼眶里转悠的泪水压了回去。
等先生和师母回来,问起情况,小善馀谁的恶状也不告,倒是乡塾的邻居们看不下去,说了公道话,气得先生抓起板子要打捣蛋鬼们的手心。这时,小善馀又出头替大家遮盖,说了许多自己的不是。先生是闯过世界的人,以为孩子的用心“仁厚”,一感动就放过了那几个捣蛋鬼。这样一来,捣蛋鬼们和小善馀相继成了好朋友,“磕头虫”的绰号慢慢地也听不到有人叫了。倒是大人们啧啧不已,当着先生的面说善馀人小鬼大,表面上看有点儿木讷,其实“世故”得紧。先生爱其所爱,自然忙着袒护,笑眯眯他说:“世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论读书,善馀比起启祥他们欠点颖悟,但论处世做事,我看他出息大着哩!”
转眼间到了1905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一年,正当毛善馀把“不读万卷书,安得见君王”、“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旧训嚼得滋滋入味时,县衙门里突然来人宣读圣旨,说是:“著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原本满心希望在科举上博个出身的毛家父母,一下子傻了眼,失望之际,硬把毛善馀从学堂里带回家来。道理很简单:读书没了进取,再花那银子干啥?这时,老大、老二已成家分开单过,家里短了劳力,活脱脱的一个儿子,总不能晾在书篮里干晒吧。父亲的主意定了,善馀不敢执拗,离学堂时,倒是先生不忍弃舍,千叮咛,万嘱托,要小善馀好自为之,千万别把学业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