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露西露出失望的表情,也许她对付盯梢的小孩很有办法,但前提是对方没有大人的陪同。
“要是我的话呀,我会趁他还在睡觉的时候早早起床,然后坐火车去布鲁塞尔,到了那边之后呢,我就赶紧去一家很贵很贵的酒店躲起来,因为跟踪我的人没有钱,不能进那么高级的地方。然后我就等啊等。”
克莱尔忍住笑,心想,为什么是布鲁塞尔呢?她饶有兴味地继续道:“问题是,我得待在巴黎呢。”“啊!是你自己要甩掉跟踪的人呀?”小露西的眼神里隐隐流露出担忧,她好像已经意识到,今天的计划要泡汤了。“是,又不是。我想写一个故事,但思路有点卡壳,因为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怎样让故事里的主人公摆脱跟踪他的坏蛋。”
“坏蛋?”露西惊问道,无意识地摇了摇小脑袋。
“嗯,一个坏蛋,不过也不是很坏啦!”
“那坏蛋长什么样呢?”
“男的,金色头发,个子挺高,穿格子衬衫。”
“啊,那不是四楼新搬来的叔叔嘛!”小女孩很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得意。
“不是的。”克莱尔断然反驳。
露西没有坚持,她继续满足地微笑,香甜地啃着面前的黄油面包。其实刚才她已经和妈妈吃过早饭了,但她没有告诉克莱尔,因为不想扫她的兴。小女孩看着她的大朋友喝茶,思绪已经飘远了,悬在院子半空的光线中。
“我爸爸走啦。”“什么?”克莱尔怔了一下。“出差,走了三天啦。”“去哪里出差呀?”克莱尔心想,不会是去布鲁塞尔吧。“布鲁塞尔。”小女孩回答。
果然如此。她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克莱尔起身收拾餐桌,露西则用磁铁字母在冰箱门上拼出“我比火车跑得快”。克莱尔打开电视,调到全天候播放各种动画片的儿童频道。露西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马上在沙发上坐好,不用人提醒就乖乖看了起来。当然,克莱尔只有在实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她冲进洗手间洗漱,动作之快简直创了纪录,仿佛把小露西独自留在电视屏幕前会让她面临巨大的危险似的。
克莱尔把会面要用的东西塞进书包,竖起耳朵聆听头顶有没有动静。楼上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有那么一刻,克莱尔怀疑会不会是石田疯了,他给自己留下那些小小的字条,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拇指”在大森林里撒下白色小石子一样。她回想起自己在邻居家卧室里身穿和服的模样,不禁双颊绯红,像赶蚊子一样把这幅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她觉得今天的露西脸色特别苍白,不禁有些替她担心,但她很快安慰自己说,这张沙发红得那么鲜艳,谁坐在上面都会显得没有血色的。
“我们走吧?”克莱尔关掉了电视。
十三走进勒格朗的办公室,露西惊讶得合不拢嘴。办公室里一尘不染、洁白无瑕,仿佛白雪覆盖下的寂静花园。克莱尔让她在一张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坐下,帮她打开装娃娃的盒子,柔声说道:
“看到了吗?那边有一扇门,我待会儿就在门后面开会。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或者是觉得玩得没意思了,就推门进来找我。好不好?”
进门时,她本想从门口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一罐橙汁给露西,可是唯恐橘黄色的污渍会玷污勒格朗这个洁癖者的豪华办公室,于是只好作罢。
克莱尔走进会议室,公关艾格尼丝· 勒克莱尔、商务部主任多米尼克· 海特,还有出版社明星书系《七嘴八舌》的负责人让-吕克· 达米亚等三位同事边等开会边闲聊着。
“我今天没收到订货单。”艾格尼丝一惊一乍地说。
这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头发染成了棕红色。她三年前刚来出版社时,在同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她是法国某部长的千金。“她什么人都认识,”当时,勒格朗兴奋得两眼发光。在最近的一次内阁重组中,艾格尼丝的父亲被免去了部长的职务,回到了省城,在一个不那么显赫的位置上继续工作。至此,艾格尼丝头顶的光环黯淡了一些,但她仍然保持着张扬高调的做派,并颇得勒格朗夫人的青睐和支持。
多米尼克· 海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于是大家都跟着他走进阳台。现场的气氛有些诡异,这是继圣马洛书展之后,几个人的第一次碰面。一想到书展,当时的情景立刻浮现在克莱尔眼前,那简直就像一出心理剧[1] 。
那天的活动是在一幢庄严的历史建筑里举行的。精心组织的晚会结束后,克莱尔来到女盥洗室。在门口的洗手池旁,她遇见了烂醉如泥的商务部主任多米尼克。苦涩的泪水从他的眼窝里滚滚而出,宽厚的上半身埋在洗手池里,柔软的粉红色大手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我的生活是一场灾难,”他接过克莱尔递给他的薄荷香型纸巾,一边对着镜子擦脸,一边向她倾诉。克莱尔之前听说过,多米尼克的儿子身有残疾,他太太是虔诚的信徒,深信这个孩子是心理剧?根据精神病人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编写,由本人参加演出,使精神得到发泄而起治疗作用的戏剧。
上帝赐予他们的礼物。身边不停有女士进进出出女盥洗间,她们在重重按下厕所的冲水键后,走到水池前洗手。克莱尔全然没理会她们的不满及抗议,她只顾忙着安慰自己的同事。
“你不是还有家人嘛……”多米尼克抬起头,艰难地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克莱尔,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不!不!没有什么家人!那不是家,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