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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琳回老家了,四个小时前火车梦幻般从高楼林立、人声鼎沸的“第一世界”到了杂乱无章、吵吵嚷嚷人生如蝼蚁的“第三世界”。地域之间的差距就是人之命运的差距,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去大都市是因为大都市有更好更广阔的人生选择,在庞如蛛网的权力网后面,是一群群各自为命运作战的人们。
从县城火车站下来,就被盛在小篮子里或举在空中的各种包装可疑的食品和小玩意儿淹没了,男人女人,唾沫 四溅,混浊气味中迸射出一道道贪婪可怖的眼神,恨不得帮你掏出钱来,然后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倒给你,回头就跑!嗡嗡马蜂似的,能挣一分挣一分,别的不管。若琳闻不得油腻的气味,在吐之前拼命地扒开所有伸过来的胳膊和手掌,挣了出来,跑到很远的地方,周围安静些了,街上一个个忙碌得像蚁工似的。这是一个碌碌挣扎着怎么逃也逃不脱的世界,这里的人,如井底之蛙,封闭,忙碌,为生存竭尽全力,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却被整体喧嚣的大环境纠扯着,翻弄着,为挣到每一分钱忍辱负重。能跳出井底的,都出去了,并想方设法不再回来,外面机会多,是另一种人生;混不下去的才回来,仗着见过些世面,欺骗 压榨更底层的人们。
若琳的家住在离县城约两个小时车程的更小更安静的小镇,没有火车通过意味着与外界没有更多的联系,也没有繁荣市场的小商贩与发财的机会。她的父母早在她出去念大学前就双双从一个并不景气的啤酒厂下岗了,一家子愁得不行,幸亏父亲托人在一家饲料厂找了一份工,工资很少,不够养家,母亲就早晚出去批点菜到街上卖。若琳在北京工作了,很少回来,不是因为怕看到母亲在街上为点蝇头小利讨价还价难为情,而是家乡这个地方民风淳朴而保守,婚姻嫁娶都遵循 着传统按部就班地进行。而她虚岁已经 二十八了,曾经 前途无量的大学生,风风光光去上的大学,在人们预期里理应有个好工作,然后嫁个好人家,再风风光光地回来,而不是现在蔫头耷脑地回来,流浪狗似的,父母都抬不起头来。
来前已打过电话,现在则躲避什么似的匆匆逃进家里,尽量不让邻居看到,别人探询的目光让她羞愧。琳妈见到女儿高兴坏了,嗔怪她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想娘了,还为她提前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鱼,排骨,热菜,凉菜,丰盛得惊人。只有为闺女才如此舍得。若琳感动得眼泪婆娑,真正能对她好的,不计成本爱她的,只有父母。她借口不太饿,只端了一碗粥就着凉拌菠菜吃,味道清淡 。像所有母亲担心孩子那样,琳妈觉得女儿瘦了,挨在身边想说说话,想知道闺女的工作和在外面这几年的情况。若琳却不想与母亲亲密,也不想告诉她什么,只是尽量不显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母亲却一再关切:“找对象了不?该找了,多大了?你公司就没有合适的男孩子?”
“我这还大呀?在北京,过三十没结婚的女人多得是。”
“咱们不能和人家比。趁年轻找个合适的,定下来,我们就没心事了。你自己在外面一个人,我和你爸多担心你你知道不?外面人乱,多一个人照顾就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