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我看向大浩。
大浩不说话,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穿着一双蓝白相间的方格子棉布拖鞋。
我转身,迈着比进来时沉重百倍千倍万倍的步伐离开朱美家。
“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给我答案。
我一边下楼,一边猛揪自己的头发,我揪下一大把的头发,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朱美是我的心腹啊!她是我放在大浩身边的眼线,是为了帮我看着我的丈夫,以防他跟别的女人鬼混,可是她却勾引我的丈夫。我被她出卖了!出卖得如此彻底。一直以来我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中。怎么会这样?
我感觉骨头好像全被人抽走了一样,软塌塌的。我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膝盖撞出了血,但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我爬起来,走到楼下,抬头看了一眼朱美家的窗口,她的窗口亮着温馨的灯光。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我没有开灯,躺倒在床上,紧紧地抱着枕头。我真的太累,浑身无力。房间里太黑了,浓浓的黑,沉沉的黑,令人窒息。我起身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重新躺在床上,又觉得这些灯太刺眼。于是我把房间里的灯熄了,只留下枕边的台灯,后来发觉还是太亮了,便把台灯也熄灭了,整个卧室又再度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我蜷卧在床上,等着大浩回来。我告诉自己见了大浩无论如何都不要发火,要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们重新来过吧,我可以原谅你和朱美所做的一切事情。但是大浩真的需要我的原谅吗?我觉得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原谅不原谅,因为我在他眼里已经跟大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没什么区别,跟她们一样,不值得他在乎。他已经不在乎我,所以也不会在乎我的原谅。我甚至连原谅他的资格都没有。
外面走廊一直没有动静,好不容易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到门前了,却又走过去。原来是别人家的男人。
大浩为什么还不回来?床头的时钟嘀嘀哒哒地响着,我觉得自己此刻像孤苦无依的孩子,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关爱。可是谁能来同情和关爱我?
已经是深夜三点钟。看来大浩不会回来了,也许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我。也许他不回来是有意让我彻底绝望。
大浩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他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喝水。
“初六,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也知道那个第三者是谁,这样也好,我不用再辛苦隐瞒,你也不用再辛苦追问。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杯子里没有热水,可是我却感到烫手,本能地想要扔掉它。我以为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说对不起,毕竟他是我们婚姻的背叛者,而且背叛得如此离谱。没想到他却心安理得,那口气好像犯错的是我。我吃力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离婚。”他简洁、准确、坚定、有力地回答我。
“那个臭婊子有什么好?”我狂吼着。我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朱美可以不动声色地把我玩得团团转,我面临的敌人太强大了。
他掉过脸去,不再看我。这是最近我发火时,他一惯的做法。去他妈的,我不想冷静,也不想理智。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暴怒地摇晃着:“这不是真的,你必须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一甩手,斩钉截铁地说:“不,是真的。”
刹那间,我升起一股想要撕毁他的渴望。我想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一点,但他没有表现出畏惧,仍然那样平静却又高傲地注视着我。这目光使我意识到,我可以打击他的肉体,但无法战胜他的灵魂。我抱着脑袋,颓然倒在沙发上。
“你真的……爱她吗?”
“爱,很爱很爱。”
“够了!”我有一种堕入深渊的感觉。突然间,我变得很虚弱,仿佛身体被一阵微风就可以吹散。我攥了攥手掌,似乎已无力蜷成一只拳头。
“初六,我真的没办法。”
“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走在一起的。”我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耳语。
“初六,我早就想跟你谈了,可实在于心不忍。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爱上朱美,记得你当初刚把她招进公司时,我强烈反对,她看上去又丑又土。可是跟她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好学,每天都坚持看书,对世界和人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是一个内心很有力量的人,不管遇到何种情况,都能够镇定自如地面对。不可否认,最重要的是,这三年来,她变漂亮了许多,简直像施了魔法一样,让自己光鲜明亮起来。一个女人有本事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让自己脱胎换骨,跟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自然新鲜刺激而有趣。”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你呢,这些年不思进取,整天打麻将,说人是非,吹嘘自己的婚姻多么美满,老公多会赚钱。或者研究如何涂指甲油抹口红挤乳沟。你以为靠一件漂亮的衣服和一个深乳沟就能吸引住我的视线吗?外头穿漂亮衣服的女人多得是,深乳沟的女人多的是。我承认你漂亮,也比朱美漂亮,但你不生动。最让我讨厌的是,你动不动就在我面前说如果没有你,我的公司早就倒闭了,好像公司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的功劳,好像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的功劳,好像我为此要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我承认你为公司付出许多,但你来回地说,让我觉得烦,让我感到有压力,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报答你。当初我又没有逼你为公司付出,全是你自愿的。还有你内心充满恐惧,从来不曾快乐过,为了让我开心,你假装很快乐。从我们结婚开始,你就一直害怕离婚,一直害怕我会离开你,你每天都活在惶惶不安中。你看上去是那样的温柔贤淑,对我的朋友、公司的员工礼仪周全,其实那只不过是表面的功夫,是要抓牢我的手段。你知道吗?你一直在软禁我,在束缚我,你连同这个家都像一个死气沉沉的牢狱,我感觉不到一丝的喜悦。我想摆脱你,因为摆脱掉你就意味着自由,自由是生命中最高的价值。”
从来没有人把我看得如此透彻,我感到我已被剥光,那丢盔弃甲、一无所有的感觉使我脆弱不堪,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我闭着眼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初六,我真的没办法,你就放了我吧。我们好聚好散。人生苦短,我不想跟你一起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说完这话,进入卧室。很快卧室里传来他收拾东西的声音,那声音是那样的尖锐刺耳,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力量去阻止。我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过了一会,他拖着巨大的黑色行李箱走出来:“我走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东西,停了停,又补充一句,“你自己多保重。”
我就像被钉子钉牢在地上,半天没有挪动一下脚步,也没有说话,我听到开门声,又听到门被关上。某种东西正在离我远去,我无法描述那是什么,但我知道它不仅仅是大浩的爱,也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而是一个人赖以生存、奋斗并由之感到生命是有意义的某种决定性的力量。我的心被掏空了。我成了一个空心人。
夜晚,我看着城市的夜景,觉得自己像一叶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