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是不是他在家里有什么表现让您认为有问题?
黄梅:我现在能想起的都是我当时认为有问题的话,比如他当时说,我们的生活在中国人里算过得很好的了,但要拿到美国去,恐怕是中等偏下了吧。他说过这种话,我当时觉得非常非常不能接受,这在当时就是美化帝国主义,这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美国就是帝国主义,美国什么都是不好的呀。还有一次他说到陈独秀,我忘了起因是什么,但是他不说陈独秀坏,他说党那时候没有经验,因为当时在党内说陈独秀鼓吹机会主义、投降主义,近乎说成是叛徒或什么,他没有用这个词,当时我也觉得这是坏人说的话。
记者:所以您对他的这些言论是很不以为然的,所以您的态度就不太好?
黄梅:“文化大革命”时我在母亲床头上贴过一个“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扫它,它就不走”,那时要求家里都要贴语录,那时候我没有特别认为他反动,也就是应付当时的环境,但是我还是给贴了。这个事情很多年以后我母亲提到了,说他当时注意到这事情了,其实他当时心里也有点难过,但他基本上也理解,也知道我并没有对他怎么坏。
记者:当时您入团时出了麻烦,是不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有没有因此怨恨父亲?对于入团这件事情,您告诉父亲前后经过了吗,他怎么说的?
黄梅:主要是我父亲的党籍问题,后来我找母亲,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知道他是被撤了职,在家待着,还保留党籍吧,可团委书记说不可能,他这样还保留党籍?我母亲当时挺生气的,说明明是保留着嘛。后来我又回去说,我说我是我,他是他,况且他确实保留了党籍。后来我们的团委书记也过去查了,他说不是你的事,这是组织的事。但是我还是入了团。
入团的事情我还是告诉父亲了,然后他说你还应该积极入党,我就不理他。我当时确实想入党,但是我心里想,你还配跟我说入党的事,当时我觉得他有问题嘛,他都反党了,他还配谈这个问题吗,后来他倒没有跟我谈到过这个事情。
记者:那时候对父亲的内心您是完全没有能够理解吧?
黄梅:也不是,我曾经在他书桌上看见他读的一首诗,最后一句话叫“独下寒汀立”,就是写一个孤雁失了群,还被那些小鸟讥笑。正好摊在他桌子上,而且是在旁边画了图的。我跟他从来没有感情交流,我那时也就刚刚能读懂古诗,正好从他桌边走过,就看见这首诗,大致能看懂,看了以后,反正当时是心动了一下。当时在家里,甚至我给他的同情和理解都非常地少,他是从来不谈个人感情的,从来没有谈过那时的想法,但是从他个人角度讲,对我们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到“文化大革命”以后,我们就都能理解他了,大家都知道那些事情是错的,我父亲是受了委屈的。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些。
无尽的遗憾
“文化大革命”之后黄克诚又出来工作,他依然秉持公心,对那些曾迫害过他的人说了公道话,做了公道事。然而,那一天终于来到,留在女儿心中的只有无尽的怀念和遗憾。
记者:“文革”结束以后,您父亲的情况怎么样?
黄梅:在邓小平第一次出来工作以后,对他放松了一点,后来就把他放出来,放在山西。“文化大革命”前不是安排他在山西当副省长吗?当时就说安置在山西当副省长或者什么副主任,算个革委会副主任,要那样的话,他不就有点职位了吗?可是他刚去没多久,政治风向又转了,他不可能当什么副主任了,所以人家山西也很尴尬,就把他安排在一个还比较好的房子里,把他养起来,算是还比较客气,他也没有什么身份。他要求去五台山看看,人家也就准许他去,结果半路看到交通堵塞,他就下来去指挥,当时那些人两边都顶着不干,说车撞坏了谁负责,他说我负责。可他当时是个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都没有,他只不过刚从监狱里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