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程文豪的心理诊所设在离阳市的闹市区，我到时，还看到门口未扫尽的鞭炮碎屑的痕迹，大门的两边满满排着花篮，那挂着的红条上，署名并不陌生。

程文豪穿着修长的白大褂笑吟吟立在门中，早已不复那日在浪人酒吧野性和挑逗的模样，这个男人亦柔亦刚，温文无害的笑意里，又似乎有一些什么东西是我所看不出来的。

他热情地迎我进去，我鼻子里还闻到残留的烟火的味道。

能在闹市区租下两层办公楼，对于一个刚回国创业的年轻男人来说，是一个冒险和挑战。也许他并没有压力，那些庆贺的花篮上的名字，我常在离阳市新闻里听到。

一楼是正常的门诊，装修的风格很独特。浅蓝为主色调，配以淡白，而进了房间，才感觉到装修的奢华和舒适，但也恰到好处，不至于富丽堂皇，也是大大的落地窗，阳台上种着一人多高的细竹，初夏的阳光配着绿影摇曳地射进来，在纯白的地板上洒上跳跃的星星点点的光斑，屋顶一片光洁，没有任何灯饰，只简洁地扯了几块质料上乘的丝绸如大浪一般覆盖。

我说有点像参观海洋水族馆的感觉，自己也变成惬意的鱼儿。

程文豪说如果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打发，他就轻松多了。

他又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基调却完全不一样，偏暗沉的暖色调为主，房间被摆设成小型的咖啡馆模样，音乐悠扬低沉，阳台没有细竹，却在窗顶特意装了一个小型的蓄水池，他轻轻一按开关，水流如细雨般顺着玻璃窗滑下，同时耳边的音乐也成了自然的雨声，从春日细雨一直到倾盆大雨，全都可以制造出来。

“有些情感需要被释放，而释放的方式——”他摊手耸耸肩膀，“也许好好地哭一场会更好。”“原来做一个心理医生，也要有会使人流泪的本事。”我转而又问道：“如此透彻了解一个人的心理，是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也许。”他挑挑眉，模棱两可地回答。

二楼是纯粹的休闲场所，桑拿、健身、SPA ，还有一个不菲的高尔夫球练习场地，我只看过电视，知道有些人喜欢安放在办公室，没想到这里也有，程文豪的技术非常好，姿势也很优美，到这里我大概也明白了，这个诊所的定位和消费人群。

看来我只适合去惠兰心理诊所，在这里我会感到压抑。

“程先生，我想你不适合做我妹妹的心理医生。”我们在靠窗的小桌子坐下来，微一侧头，便看到拥挤的车流、急促的人群，良好的隔音效果让人似乎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身处闹市，又觉得高处不胜寒。

消失在人群车流里，才会感觉更加安全。“家宜，因为这里你否定我？”我微微摇头：“程先生，我知道你非常专业，但是，我不认为你能胜任这份工作，时间和投入，这是很客观的东西。”

他不以为然，翘翘嘴笑道：“这不是问题，我感觉这里倒更是限制了你。”

“沫沫不需要这些东西。”

“关键是，你放心将她交给我吗？”

是的，我不放心，这样的他，如何能用心开导沫沫。而我也未必请得起他。

程文豪却突然问我，是不是治好了沫沫，也便是治好了我。

“你是我特别想治好的一个人。”

我笑了。

阳光射过玻璃，很耀眼，而我的笑容在他眼中很不真切，如同曝光过度后冲洗出来的底片。

我起身与他握手：“下次来时，我带她一起。”决定权给沫沫吧，如果她不喜欢，她排斥，就只能想其他的办法。

他信心十足地回握，也未再挽留我。我即开车回了娘家，沫沫正在花园晒太阳，我却突然觉得眼泪夺眶而出，她如同被海浪冲到陌生的沙滩而暂时搁浅的小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搬了椅子坐过去，握住她消瘦的手，她的手冰凉。

我问她为什么最近又不吃饭。

她却突然回头朝我一笑，轻声说想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