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说,我是北伐军第四军救护队的护士。刚好走到这里,遇到你的同学找人救你。梁克斯说,还不谢谢人家。哦,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女兵说,我叫张文秀。说罢,她转向罗以南,伸出手,说相信你也是我们革命同志,握个手。
罗以南将身体坐直,伸出手说,我叫罗以南。张文秀说,哦,我原来也准备上大学的,但后来觉得国家如此,大学上了也没用。所以决定先参加救国。你身体怎么样了?罗以南说,我好了。看见你,我觉得完全好了。
张文秀笑了起来,格格格的。那声音仿佛驱散了汀泗镇四周的沉闷和恶臭,罗以南竟觉有一股喷香扑面而来。梁克斯也笑了起来,说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说话这么有中气。看来张小姐就是灵丹妙药。
张文秀笑过后,站了起来。她拍拍裤子上的土,对梁克斯说,革命队伍,不可以叫张小姐,叫我名字就好,叫同志也行。说罢,又转向罗以南,咪眼笑道,虽然我并不是你的叔雅,但能让你好起来,我还是很高兴。梁克斯忙说,对对对,我昏头了,革命队伍不叫小姐。那我叫你文秀同志?嗯,好像满别扭。张文秀格格地笑道,我听着也别扭,就叫张文秀吧。罗以南说,叫张同志好不好?张文秀又笑,说怎么叫都可以,就是不能叫叔雅。
罗以南不好意思起来。张文秀说,我不能再停留了。我得赶紧追队伍。你们不必独自赶路,北伐军正在汀泗桥镇进行招募,你们可以直接去那里报名加入。跟着部队走,就不会迷路。梁克斯说,真的吗?可是我想去独立团,我表哥在那里。张文秀说,你跟长官说说,兴许也可以。不过我说了不算的。罗以南说,我们跟你一起走,可以吗?张文秀说,我骑马哩。你们跟不上。我要立即赶到贺胜桥前线,那里刚打完,虽然又是一场大胜仗,可必定会有很多伤员需要救治。罗以南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张文秀跳上马,回头一笑,说或许我们会在武昌城见着,不过你们得好胳膊好腿来哦。她笑地说着,然后打马而去。
罗以南呆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梁克斯恍然想起什么,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想了。她真是很像叔雅。罗以南黯然道,是啊,太像了。眉眼几乎一样。我还以为是叔雅坐在了我的身边。梁克斯说,我走前,听阿兰说叔雅要结婚了?罗以南说,好像吧。跟她的表哥。梁克斯说,我去年才发现你们俩人很是密切,大家都说你们俩金童玉女,很是般配,羡煞一大群人。怎么后来分手了呢?罗以南说,原因不在我,在她。梁克斯说,阿兰说,叔雅的表哥要带她去英国?罗以南说,是呀。她是一个喜欢平静生活的人。梁克斯说,就为这个分手?罗以南说,这还不够吗?我给不了她这份平静。梁克斯说,不是你给不了,而是这现实没有。叫我看,这样不通情理的女人不要也罢。罗以南喃喃道,不可以这么说。她是对的。这样一个动荡的国家,我的确没有本事让自己的爱人平静幸福。我既然做不到,莫如让她另去寻找。梁克斯说,一个人的平静幸福,又何曾会有平静幸福?天下的人平静幸福,才是真的平静幸福。罗以南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心里放着天下。梁克斯盯着罗以南,说那你呢?
罗以南站了起来,他放眼望向四周。碧绿的原野和树在温热的风中仿佛宁静安详,但定睛细看,却无处不是残伤。血腥和烟火气混杂一起,随着风在空中晃荡着,罗以南心里悲哀甚浓,他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呀。想过方说,我跟叔雅想的一样。但她能通过婚姻要到她需要的平静,我却不能。梁克斯冷笑一声,说所以你就去出家当和尚。罗以南说,我只想到了这一条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够跟随你朝前走。这一路的残酷令我心惊,我很怕看到这样的残酷。梁克斯大声说,这个我可要告诉你,你没有退路。你只能朝前走。我们现在就去汀泗桥镇报名。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残酷,我们才要加入北伐。我们的人生就是要将这残酷清除干净。
梁克斯总是激昂着。偶尔间,罗以南觉得他的语气像极了陈定一。他无力辩驳,只有低语道,我不想跟你争,我随你就是了。但我不知道我能走到哪里。梁克斯豪迈地一指前方,说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以后我若当了司令,你就当我的副司令。反正我不准你当和尚。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笑得罗以南相当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