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阳门东门角看上去并不太远,过洼地,登小丘,跨濠沟,便可到城墙下。城墙借着土丘的地势,只修了一丈五六尺高。显然比另处城墙低了几米。云梯搭上,伸手便能攀住城墙。站在长春观,几乎能将城上的动静看得清楚。而城上看他们,亦是如此。白天行动断然不行,只能在夜深得彼此都看不见对方时,才有可能。
曹渊走在队伍最前。他的步伐显得有些犹豫。战前准备的时间太少,从哪条路摸过护城河最为方便以及在哪几个点架梯登城最为简易,全都没有事先侦察。各队之间的联络信号,也含糊不清。甚至连捆绑云梯的长竹都没时间进行挑选。云梯扎成后,长度明显不够。有一架云梯,走到半路便散了架。曹渊的心有些下沉。如果路途不顺,遇上地雷,便是送死;如果云梯架上,难抵城头,爬墙便也是送死;如果线路不清,待奋勇队完全到位,天已经见亮,还是送死。司令部求胜心切,觉得这一路胜仗连连,其实也从来没有哪一场仗把敌方情况完全摸清,单凭着勇猛和快速,却也一路吹着胜利的军号打过来了。上天正眷顾北伐军。所有人都相信凭着战士们的无畏精神,强行攻城一定能行。但是,战场不可以单凭一厢情愿的猜想。曹渊找到团长叶挺,说如果这样仓促行动,是否过于冒险。叶挺沉吟片刻,方说,你所说的,我也知道。但司令部已经下令,冒险也得行动。
这是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四周黑漆一般。行走中,相互不见,只有压低的声音不时提示:跟上。云梯沉重,夜路难行,奋勇队摸着黑,磕磕碰碰地先后抵达阵地时,天边果然已经露了白丝。曹渊对莫正奇说,看准一切机会登城,但如果不行,听到我命令,就立即下撤,一分钟也不能延缓。莫正奇说,营长放心,我们跟他们交过手,他们不经打的。我们咬一咬牙,就冲上去了。曹渊板下面孔,说此一时彼一时。你也不看看人家现在是什么地形?你迟疑一分钟,可能就是几十个弟兄的命。你不怕我拿你的项上人头祭他们?
莫正奇从未见曹渊这样严厉过,吓得忙说,是是是。心里却在想,我们是什么人?北伐军哩,怎么会败在他们手上?
敢死队全体一经就位,冲击的号令即发出。每队以四人扛一架云梯,几乎是奔跑着穿过洼地,越过城濠,直抵城下。护城河比预计中容易过。然而,未及搭上云梯,便被城楼上守军发现。头顶上有人喊出了声:敌人来了!顿时,城楼上所有的灯一起点亮,吊在城墙壁上的火把亦燃烧起来。攻城的北伐军完全置身在光照之下。子弹如暴雨一样倾泻下来。非但如此,背后掩护攻城敢死队的子弹完全够不着城楼上的对方,反倒是落在了自家人身上。大炮也冲天响起,虽然没能炸到攻城队伍,但那些巨响,也够让人心惊肉跳。一瞬间,上下夹击,梯垮人坠。曹渊浑身冷汗冒出,继续攻城,无疑全军覆没,便大喊了一声:撤!
莫正奇听到这声喊时,正从云梯上摔下。一支断掉了竹子,扎着了他的小腿。他疼得一阵抽搐,恨不能飞上城楼,宰了上面那帮人。但他也心知这仗再打下去,弟兄们便不会再有活口。于是他果然一分钟不敢怠慢,立即呼应着曹渊的声音,领着众人择路退回。他的腿已然行走不便,血将装载裤管都染红了。吴保生尽可能地顾着他。城楼上的机枪拼命地扫着。几乎已经度过了护城河,莫正奇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未及爬起身来,一个人猛地扑上来,将他压在了身下。枪声便几乎响在了耳边,四周的泥沙飞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