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以南立即着急起来。他说,他双腿断了?我的天!怎么救呢?郭湘梅说,相信正哥自有办法。我不陪你了,我得去一趟长春观。他一定在那里。罗以南说,我跟你一起去。
郭湘梅想了想,又定睛看了看罗以南,没说什么,带着他到一间帐蓬,她取了两个急救包,又找了几个水壶交给罗以南。郭湘梅说,我们还得找伙夫要点馒头。城楼下不止小四一个伤员。这样的天,他们又有伤,想必又渴又饿,要冲出来,不能没有体力。
罗以南暗自佩服她的细心,他把急救包和水壶都披挂在身上,跟着郭湘梅到临时伙房,讨了一袋馒头,把所有的水壶都灌满水。两人摸索着夜路朝长春观而去。所幸头上有月光,勉强得见足下的路径。郭湘梅虽是女人,行走的步伐却既大又快,罗以南跟上她竟是有些吃力。郭湘梅说,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出门就是长路,早练出来了。
快到长春观,影影绰绰中,见十几个人携着担架,朝宾阳门方向移动。郭湘梅低声说了一句,恐怕就是他们。说着便加快了步子,压着嗓子叫了一句,莫正奇。队伍慢下来,一个人回转过身,迎向郭湘梅。还有一人,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罗以南借着月光,看清那个人就是莫正奇,他的头部包着纱布,肩上也吊着绷带。而他后面跟着的人,他看不清是谁,就算看清了,他也不认识。但郭湘梅却熟悉。这是吴保生。不等莫正奇开口,吴保生抢先说道,湘梅姐,你怎么来了?郭湘梅说,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莫正奇便对吴保生说,还是你嫂子晓得我的心思。我不去救他们我是过不去的。郭湘梅说,救人就救人,有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啰嗦!莫正奇脸上浮出笑容,说阿梅,还是你懂得我。郭湘梅说,我是哪个?连我都不懂得你,这世上还有哪个懂得你?莫正奇望着她,突然脸色暗下来,说还有一个。他死了。他最懂得我。我不能让他死在露天里,我要让他有棺材睡。郭湘梅语气变得柔和了,她说,我晓得。我正是来帮你的。她指了指罗以南背着的水壶和那袋馒头。
罗以南见莫正奇的目光投向了他,连忙说,莫连长,我是梁克斯的朋友,我要跟你一起去救他。莫正奇说,你们俩个,都在观里等着吧。有我们就可以了。保生,叫人把他身上的东西拿过来,分散交给大家。你伤没好,只动口莫动手。罗以南说,我拿得了。莫正奇说,分散给大家,这样,只要有人过去,他们就会有吃喝的。说着又转向罗以南,不然,所有人都过去了,就你没过,他们连一口吃的都没有,懂吗?说话间,吴保生已让人把罗以南身上披挂的水壶和药包全部卸了下来。罗以南恍然。他想,果然战场是需要经验的。
莫正奇说,罗同志,你陪郭护士进观里等着我们。郭湘梅坚定道,城楼下的伤员一定不少。可能需要处理一下才能行动呢?莫正奇用同样的坚定道,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我死也不能让你死。郭湘梅说,你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头?莫正奇望着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充满深情。吴保生说,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去抢尸救人,全都得活着。莫正奇想了想,低头说,先走吧。不能再晚了。
队伍继续朝前走,没有人说罗以南去还是不去。罗以南便跟在他们的身后。他突然也有些兴奋,恐惧感一扫而空。他想起了梁克斯的无所畏惧,罗以南想,原来人在这个时候,竟然并不害怕。
接近前沿阵地时,他们几乎是匍匐着前进了。因莫正奇已经两度来过,路径熟悉,所以他们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便到了城濠旁边。城楼巨大的身姿已经堵在眼前。楼上静悄悄的,刚刚打过一场大仗,这正是间歇期。双方人马都在休整,没有人认为这样的夜晚,会有人摸到城墙下来。
身处于此境,罗以南依然没有畏惧感。他却有厌恶之心。这样的夏末之夜,本该有一种特别的清新。是热烈过后的夏天正欲抽身离去的清新。是肥绿过后的树叶渐次平静下来的清新。但此时此地,四下里却都弥漫着血腥。就连远远而来的风,路过这里,也将此处的戾气像带病毒一样,携带到远处他乡。
莫正奇将队伍分成两拨。一拨人在越过护城河后,得爬过一段开阔之地,去城楼下救伤员,另一拨人则去近旁小高地抢出曹渊的尸体。两拨人马的行动,都很危险,徜被城楼上的敌人发现,都会处于枪弹射程之内。尤其去城墙下的,因路途平坦,距离亦远一些,更加容易暴露。
莫正奇决定自己率人去城下救伤员,让吴保生率人去抢出曹渊的遗体。郭湘梅却希望莫正奇就在此处指挥即可,他身体有伤,不必亲自行动。
莫正奇说,废话,我在这里不动,那我来做什么?郭湘梅明确表示,一个人要量力而行,无论如何他不能去城墙下。因为这个过程过于艰难,距离又远,行动还必须快速。以他眼下的情况,必然不便,参与过去,只会拖累大家。本来大家是去救人,结果可能还得腾出人来多救一个。
这是实情,自己不怕死,但有可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全局。莫正奇度量了一下,觉得自己伤势在身,的确没有能力快速地冲到城墙下。犹豫之间,那个叫二强子的士兵说,我带人去。连长的表弟是顶替我去的奋勇队,不去救他我心难安。吴保生亦说他原本伤得不算重,又没有参加头晚的敢死队,歇了几天,已无大碍,由他来带着人去城下救人,何况梁小四和他也同亲兄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