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立即响起。莫正奇低声说,快!不然大家全完。他们不再顾及担架发出的声音,连拖带拉地往回撤。罗以南也跟在后面死命地推着。到了草深处,几个人方抬起来一通狂跑。一个士兵中了弹,担架塌下一角。罗以南上前扶住他。士兵说,你快去抬曹营长,我爬得回去。于是罗以南冲过去,将塌下来的一头抬了起来。一直奔到一间破败的民房墙后,他们方才安全。喘息之间,罗以南突然发现莫正奇并未跟上。他的心一紧,立即回身。跑过几步,看到他正趴在一个土坎旁。
罗以南跑到他的旁边,趴了下来。莫正奇说,你跑来做什么?罗以南说,我、我担心你出事。莫正奇说,管好你自己。我得过去。罗以南大惊,说你想要到城墙下?莫正奇说,是的。他们很危险,我不能不管他们。
罗以南想起郭湘梅以身替代莫正奇时的神情,立即说,这不可以。莫正奇冷笑一声,说可不可以得由我说,而不是你。罗以南说,不。可不可以虽然不由我说,但也不能由你,是城楼上的敌人有决定权。莫正奇再一次冷笑道,你怕他们?但我是不怕的。罗以南说,我不是怕他们。我是怕城楼下的梁克斯他们活不成。枪响之前,他们或许已经过去了,正在墙根下。敌人看不到他们,以为只是虚惊。打一阵,很快就会停下来。现在你过去,城楼的灯全都亮着,这岂不是告诉敌人,我们的人正往墙根下冲?你还可以跑动,受伤的梁克斯呢?他往哪里跑?你这是救他,还是害他。
罗以南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出这样的一通话,但就是这些话竟让莫正奇无言以对。这正是眼前的事实。事实让他不能不理智。因为,他不能因自己的冲动,反而惹出更大的事来。罗以南说,这边有个战士腿被子弹打着了。还有两个人受了伤。莫正奇蹩了半天,长吐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撤吧。
他们抵达长春观时,团长叶挺正铁着面孔站在那里。三个伤员立即被战地医生接走。叶挺走到莫正奇面前,严厉道,我的人都回来了吗?莫正奇嗫嚅着说,还没有。还有几个……。叶挺说,你好大的胆,没有命令,竟敢擅自行动。你受了伤,难道要让更多的人跟你一样去受伤?又伤了几个?莫正奇声音更小了,目前…三个。叶挺说,你逞什么英雄?你以为就这几个人,能攻下城楼?你这样做,不怕我严惩你吗?
同去的一个战士忍不住,说莫连长是去抢回曹营长遗体。他不想曹营长曝尸野外。叶挺怔了怔,缓和下语气问,找回来了?莫正奇说,嗯,找回来了。叶挺的声音更软了,说在哪里?莫正奇说,在门口。
叶挺立即朝着门外走去。他一直走到担架边。曹渊的遗体尚未覆盖东西,他的脸向着满天星斗的夜空,像是在享受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叶挺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他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孔,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张污血的脸上。
莫正奇见此不由得哭了出声。他知道叶挺跟曹渊的感情。而他自己跟随曹渊许多年,从未想过他竟然会离开。心想着,人便不由地跪了下来。
许多业已睡觉的战士听到这里的动静,纷然爬起来看看出了什么事。他们看到了躺在那里的曹渊,看到悲哭着的莫正奇,也都情不自禁,跪在地上,啜泣声立即响成了一片。
叶挺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哽咽道,来人,拿条单子来。把他擦洗干净,换套军服。我们要好好安葬他。说罢他转向莫正奇,沉痛地说,不要再去冒险,不要再有人死在这里。你得给我独立团留点种!
只有罗以南没有下跪,也没有流泪。他不认识曹渊,甚至并不清楚他是做什么的。但他的心却在颤抖。他的眼前浮现的依然是适才战场上那骇人的一幕。耳边响着的依然莫正奇的声音:这就是战争。战争的第一特征就是死人。打死对方,自己也可能死。所以,它只能教会你一件事,就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