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的这番话,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觉得他是真心想栽培我,仿佛两年之后我就能从他手上接过重担。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我干得特别卖力。我不能给人留下一个懒惰和高高在上的坏印象。尽管总经理说不需要我动手,但我还是从杀鸡、剖鱼开始,积极地帮厨,没想到这一帮就是半年。半年以后,换部门的事迟迟没了下文。
我找人旁敲侧击地去打听,总经理鄙夷地回答:“还真把自己当总经理在那里搞,不晓得天高地厚!”不仅如此,他还跑到公园主任那里反映我“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至此我才恍然大悟,权谋无处不在。看来,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是遥遥无期了……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元旦之夜,我平生第一次喝下三瓶啤酒,号啕大哭一场,熬到天明之后,我走进公园主任的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一个月后,我进《云梦法制报》当了一名记者。
因为文学的缘故,我很热爱记者这门职业,“无冕之王”让我找回了久违的自信。因为自信,所以阳光,可以说,当记者的四年,是我最开心也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日子。我看不惯那些阴暗的东西。我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侠,哪里有不平我就会出现在哪里。在云梦新闻界我是惹官司最多的记者。我曾因披露国有特困企业制售假冒湘山金针茶遭到近200名职工围困,吓得家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门。我还曾因报道“警骗勾结连环骗车案”被人追杀,差点死于非命。
最轰动的还是与官场黑势力的较量。那几年,云梦的社会治安非常混乱,公安队伍建设问题多多,接连发生了两起公安干警杀人事件,激起了极大的民愤。满脑子想要匡扶正义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懵里懵懂采写了一篇报道,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云梦公安局长,写了一篇5000字的报道:《向公安局长讨说法》。
文章一见报,就有自称黑社会的人物向我传话:“得罪了我老大,让你不得好死!”后来,该局长亲自出面,让我给他写一篇正面报道挽回影响。我坚决不答应。他威胁我说:“凡事莫做绝了,不然的话,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我寸步不让,回答他:“邪不压正,莫到时候你没把我整死,却先被法律给整死了!”我嘴上是这么说,实际却很心虚。我知道他的势力,如果法律整不倒他,我肯定会死无全尸。好在他很快就东窗事发了,携全家逃到了国外。
然而,这样的幸福生活没能持续多久。当总编调离以后,报社的经营方针发生了重大改变,每个记者都背负了沉重的发行和创收任务。我不愿放弃我的新闻理想,强烈反对有偿新闻和有偿发行。报社领导劝我,“拍点小马屁,吹点小牛皮;写点小消息,赚点小米米”多好,何必把自己搞得 “狼狈”不堪呢?
为了拉拢我,社里有位领导许诺让我担任广告部主任。任命之前,他带我到中堂县林河派出所采访。刚一落座,他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烟盒,当着派出所长的面,掏出烟盒内仅剩的一支香烟,对所长说:“不好意思,只剩一支烟了,就不给您装了。”
所长很识趣,赶紧让副所长买来两条烟,每人给我们一条。此后他如法炮制,每人骗得了四条香烟。社领导的行为,让我感到恶心,一回到报社,我就将这件事向社长做了汇报,希望大家引以为戒,注意维护报社形象。没想到,报社第二天就收回了对我的任命。第一次“为官”,就以这样的结局草草收场。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为了捍卫尊严,我不得不选择离开。离开不等于颓废,反倒让我越挫越勇。一个星期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在《云梦日报》上开了一个专栏,连载官场漫画小说《事关升迁的103个关键词》,对官场的腐败行径给予了狠狠的抨击。
即使后来我离开了新闻部门,借调到国家某部城建司风景名胜处挂职,也没能改掉喜欢“抨击”的“毛病”,相继撰写了“中国当代城市园林批判”系列文章,向国内一些名校权威开炮。《有园林无文化现象》、《理论恐慌》、《专家钙慌》等一颗颗重磅炸弹,通过报纸投向城市园林界,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论战。直至后来当上了“副市长”,我还是放不下这个情结,经常上网发帖,表达自己的意见。江南有一位已经退休、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对我颇为关心,特意找到我说:“致远啊,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莫到网上发帖了吧,对你从政有害无益。”
我毫不“领情”,固执地说:“哪有那么严重呢,发帖总比打牌赌博找情人要健康得多吧?”我对他说,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老领导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去。他的态度让我颇感郁闷:不知道是我顽固不化,还是他食古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