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姑,很少有人把她看得清楚。据说,她50岁上下了,却细皮嫩肉赛过二十多岁的女子哩。她一年四季都坐在寺庙最里端的石壁前,低头面壁。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少有回首张望。奕华曾在春天的黄昏,见着她的侧面,白沁沁的脸,眼珠一动不动,毫无喜乐。奕华看着,胃突然就痉挛了。
三姑尤其喜欢孩子,包括像奕华这样的。记得奕华9岁的时候,指着寺庙门口立着的三根石柱子问,是什么?三姑哎呀哎呀地叫着,捂住奕华的嘴:别问,这东西就长在你老子身上啊。三姑又道:我给你说了,不许再去问其他的人了。包括你妈你老子。她告诉奕华:这叫“桅子”。又带奕华登上“出阳石”,让她看花岗岩石上密密麻麻刻着的这玩意儿,说是宋代就有的。它们或两个一对,或4个、8个、16个,全是成双成对地躺在地上,硕大、粗壮、威风凛凛。奕华心里疑惑:这样的东西怎么能长在父亲的身体上呢?它们那样的硕大无朋,躺在地上也像武器一样地凶猛,怎么可能是父亲身上的东西呢?
奕华还问了三姑一个问题:为何这些“桅子”都成双数,你们寺庙前的却是三根呢?三姑眼神缥缈,不作答。
于是,9岁那年,奕华发现了一种不可思议--她的小城有种东西,是长在男人身上的。她却无法把它们同男人联系起来。她想不出男子的身体怎么可能放下这些硕大无朋的家伙。
奕华还发现,这种东西像无人管教的野草,疯长在小城的各个地方,见缝插针:不但男根山的“出阳石”上有,寺庙前有,沿着山路下来的石壁上有,并且,妮儿河两岸排列的石柱子、洗衣场伸进水中的大青石、海棠码头爬上来的那一坡石梯的每一阶梯上……树立的、雕刻着都是这玩意儿。甚至,她们小学经常用来挂革命标语横幅的两根石柱也非常可疑……
9岁的奕华感到自己被包围了,被对她来说还似是而非的东西。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一看到它们,奕华只能把它们联想成三姑那笑起来极不对称、滑稽的脸。至于匆匆忙碌着的父亲,以及班上那些穿得脏兮兮、爱打臭屁的男同学,奕华怎么也无法把他们与“桅子”随便联系起来,那将是一宗罪--要被妈妈煽耳光的罪。
奕华很想弄清楚小城其他的人是否也有这种被包围感。然而,谁也不会与她讨论这样的问题,三姑也不。她很快就离开了奕华的人生,死在奕华10岁的那年。怎么死的,奕华至今也不清楚。
小城人似乎就这样沉着镇定,在高高耸立的男根山俯瞰下,在众多男根图腾的包围之中,奔去忙来,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却对一个充斥着男根图腾的世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段时间,小城的当权派把南亘山改名为东方县,连小学生开大批判会,也会左一个“我们的东方县”,右一个“我们的东方县”地说,小城人试图在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被改名为东方县的小城却发生了两件事,轰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