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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华每周日的下午都会去电影院的门口转溜。它在中心中学旁边,是小城女人的另一聚集地。
周日下午的三点半,这里总有电影,但,女人们大多不是冲着电影来这里的。
这些不约而同晃动在电影院门口的女人,算是小城的漂亮女人。她们来这里,打扮得既慵懒又性感,洗过澡、洗过头,身子还有香皂的气味,披着的头发,水珠还滴滴嗒嗒。她们常常穿新衣服过来--找人在上海新带回来的,或学着书上的样式自己做的。小城的女人都有大把无聊的时光,让她们不得不用女红来打发。于是,小城女人多巧手。而这里,电影院门口周日下午的时光,便成为她们的服装发布会的走秀场。
但,照奕华看来,她们比河边的洗衣女更可怜一些。那些女人至少是忙碌着的,手持捣杵的动作让她们不显得孤独,有一种为家务操劳的故事情节支撑。电影院前的女人,穿得漂漂亮亮,才洗过的身子,显出浓郁的诱惑。被残存的香皂气味召唤出的诱惑,弥漫这里,香得令人窒息。恍惚间,你以为这些女人准备停当了,该出发了。结果,仍看到她们毫无目的地在这里瞎逛,逮着谁就说个不停。她们或假装在等人,从偶尔来这里看电影的男人身边穿过。但男人身边总会有别的女人。男人偶尔也会匆匆忙忙看她们一眼,就被旁边的女人拽进了电影院,剩下这些没有男人的女人,无所事事地在这里逛来逛去,穿着漂亮的新衣,我看你,你看我,怅怅对峙。
奕华过来的时候,一红衣女人正走在前面。她头上高高扎了个马尾辫,系着鹅黄碎花的手绢,却让她更显得身长腿短不成比例。她走起路来,身子毫无弹性,直伸伸,硬邦邦,只有屁股不自然地撅着,把胸高高地送出去,像一只弓形的虾试图在做反方向的动作。奕华知道,是姚俐俐来了。想起妈妈叫姚俐俐为“老挺”,奕华“扑哧”笑出了声。
姚俐俐穿了一件介乎砖红或深咖啡色的短袖衬衣,手里端着一只大号瓷盅,端了满盅的新上市的桂圆。她肥大的衣服在她走路时飘来荡去,使她的身子像伞骨一样去撑着大伞。她对两个站在花坛前的女人介绍,衣服是丈夫在北京开会时买的。男人心粗,忘了尺寸,所以不合身。但衣服是上好的的确凉。说着,竟流泪,言语幽幽:我不知还活不活得到他回来……两女人边伸手从她瓷盅里拿桂圆吃,边安慰:别说丧气话。那女人跳崖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取灭亡。你要放宽心,养好身体才是。
姚俐俐含泪道谢。
不一会,她身边又围上了几个更年老一点的女人,其中一人还很像干部。她们伸手在瓷盅里取桂圆吃,用贴心的话安慰着这位已非常消瘦的军属,桂圆壳剥了一地。
被众人围着的姚俐俐,一定产生了某种幻觉,以为自己成了女英雄似的,说话突然提高了声音,有了慷慨,饱含热泪说:大家想想,姓上官的家伙为何要阻止一个革命的行动?一而再,再而三,又没挖她家的祖墓,她究竟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姓上官的在大学竟学的是什么考古,专门去研究封建社会帝王将相的坟墓和尸骸,真够让人恶心的。那些东西(“桅子”)留着,特别毒害青少年,我们当老师的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