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依靠她,与奕华的话都很少。母亲开始穿淡紫的短袖衫和过膝的同色裙。全身上下的那种色彩介乎于红与蓝,还掺有大量的白,整个一个欲说还休。母亲美得旷世绝伦,南亘山都轰动了,老老少少的女人都在模仿母亲,克隆版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母亲走路也不再低着头了,而是挺着胸。那胸挺一挺,还是有的。回家,便嘻嘻哈哈与父亲开着玩笑。父亲不笑,她也死皮赖脸地说笑。奕华很不习惯母亲的这个样子,还是习惯她穿着高级灰不食人间烟火住在天上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她们家又吃上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做的豆沙包了。中午是酸汤小黄鱼,晚餐是绿豆粥、豆皮饼和青椒拌松花皮蛋。第二天依然,第三天依然……母亲每天忙得汗流浃背、蓬头垢面,前手搭不了后手,整个一个仙女坠落人间的狼狈情景。奕华一家结束了吃食堂的历史。
对母亲的变化,父亲似乎并不怎么兴奋。只是偶尔才从浑诨噩噩的梦境中醒过来似的,抬起头疑惑而警觉地看着新发生的一切,又缩回梦中去。
父亲仍在中午出门。
母亲做了另一件事--在父亲的提包里放避孕套。开始,每天一只,然后是两只、三只……母亲把避孕套吹成一只只小气球,它们胖乎乎挤在父亲的提包中,提包都快被这些胖家伙弄得要爆炸了、崩溃了。父亲把它们统统扔出来,在地上踩得稀烂。这是父亲的语言;母亲又把新的塞进去,一群胖家伙。这是母亲的语言,坚定的。父亲扔出来,母亲塞进去,他们进行着残酷的拉锯战。以为是避开奕华的,奕华却看得惊心动魄。奕华有一天比母亲更早地提前回到家,见到满地都是避孕套透明的碎尸,她又在对自己说: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她的家已被避孕套的尸体占领了,成了一座硕大的避孕套停尸场。
中午,父亲又出去了,奕华跟着。父亲并没去南墙坡,而是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学校的大厕所后面。所谓的大厕所是男女蹲位各有二十几个,房子比学校的食堂都大,臭味熏天,很远都嗅得到。但父亲办公室的门口离大厕所仅一步之遥,过去是学校堆放锄头扫把等杂物的保管室。后面有两窗,离河边倒很近。河边的巴茅草包围了房子的后墙,窗户下全是这种在野火与春风间徘徊的乱草。
父亲进屋后,把门“篷”的一声关了,又“篷-篷”两声把窗关了。奕华贴着窗听,里边无任何声息,连咳嗽都没有一声。奕华却是知道父亲正热伤风咳嗽,晚上像要把命都咳出来。奕华听不到里边任何声音,倒是满世界林阿子的叫声如雷滚动,叫得奕华头痛欲裂。她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掺杂其中,像姚俐俐,又像母亲,嘻-嘻-嘻-嘻。她毛发惊悚,拍着窗喊:爸爸,妈妈叫你回家。爸爸,妈妈叫你回家……
窗开了,一支只手把密密实实的窗帘拉开了一角,父亲露出了头。脸像发高烧似的通红,眼睛也是红的,布满血丝,又像哭过的,嗓音也沙哑--
“乖,先回去,我会回来的。”父亲的话温和而坚决。
这以后,父亲再不出门了,连学校在暑假快结束时组织学习有关文件,他也称病不去。校方派人来看,他就躺在床上,用滚烫的毛巾捂热额头装发高烧。他对母亲和奕华也突然热络起来,无话找话,开玩笑、说笑话,自己先笑,笑得前俯后仰。轮着母亲疑惑了。有时她会像审视一个神经病一样审视着父亲;有时又很得意,当她的目光与奕华无意间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