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照片的背面(1)

他们为什么要摄影:中国当代摄影家访谈录(新闻卷-纪实卷) 作者:陈小波


刘树勇

一    

去岁深秋,应《中国摄影报》的头儿曾星明先生之约,一干人等齐集京西一座装饰堂皇而又空洞的渡假村,为一个以刚刚故去的老摄影家徐肖冰先生个人名义命名的摄影奖项做评选。期间,陈小波女士说起来,她那本以数年时间做的有关中国当代摄影家的访谈录出版在即,邀我来作个序言,长短不计,出版之前能写完就好。我已久不做此类事情,又是多年的朋友,知道说深说浅俱有不便,再三推托,小波力邀,却之不过,还是应下了。    

匆匆就是半年过去,答应的文字几易其稿,却始终没写利索,于是一拖再拖。其中难处当然不在写字,而在想不明白:这样的访谈性文字集结成书,然后到达各位看官们面前,它能够给予我们的是什么?    

1993年夏季,我也做过一件同样的事情,采访过十几位当时在我看来非常重要的各类艺术家。先是拟定方案,找谁,不找谁。再就是电话打来打去,说明这个采访的大致意思、目的,约定见面时间,在什么地方。坐车过去,寒暄,泡茶。两相坐定了,从兜里掏出个事先装了带子的小录音机放在桌子一角,然后开说。初时拘泥,因早有备好的几十个话题,步步前趋,企图将对方诱入自己设好的圈套。对方说到兴奋处,哪管你的章法约束?终于漫延开去,这个那个,说得远了。访问者心中自然起急,又不便直说,只是小心往回找补,拢着。待事先想好的话题说完,心中暗松一口大气,任他指手画脚无边无际地一路说下去。末了,将这些声音小心收起,道别,起身离开。回到家中,再将带子倒来倒去支着耳朵一遍遍听着。声音录得清晰还好,录得模糊处,只好努力回忆现场的听觉经验,连猜带想,终于将一场采访码成一篇不短的文字。搁置数日,抽出来,再加调理梳整,既要顾及文字准确和章法完整,又要考虑保持口语谈话的现场感,不使一篇谈话文字看上去干净整饬。弄来弄去,厚厚的一 沓稿子终于放在了那里。    

它在告知我们些什么呢?

人们对于照片真实性的执信,最早是由摄影的机械复制属性建立起来的:摄影师就是个处身现场的目击者(画家的创作则多在画室中完成);照片能够高度逼真地呈现出镜头所面对的现场(即使摄影出现之后的照相写实主义绘画也不能达到这种程度);照片当中有关现实事物的信息是不易被改变的(绘画因出自手工绘制而可以随意改动)等等,等等。这些摄影与生俱来的物质特性,以及一百八十多年以来人们在对照片的认知过程当中形成的理解惯性,让人们确信,照片向我们陈述的就是事实本身。但它不是。如果就照片作为某一种物质的存在形态而言,它只是一个居留在某种介质.——比如相纸之上分布不同的银盐,后来则是打印纸上一层浓淡不均的各色油墨。

而在后来的存储和显现介质(比如网络界面)当中,它连这样的物质形态都不是,它只是一些以数字形态显现出来的数据。如果就影像的发生过程而言,当一位摄影家手持相机面对正在发生的事件或者是存在的某一物体之时,胶片凝结的影像也只是事件发生、延展过程当中的某一个瞬间断面,或者说是碎片。如果我们认同时间是事物存在的一个基本属性,如果我们相信事物本身是一种没有形状的、处于与周边事物无限关联且变动不居状态当中的存在,那么,当这个从某一固定的视角看过去,并在胶片上凝固下来的断面洗印成一张二维平面的影像之时,这个平面与它所企图呈现的事物还有多少有效的关联?它显然已经丧失了事件的整体性和过程性,即使摄影师捕捉的瞬间是布列松谈到的那个“决定性的瞬间”,这个被四条边线框取凝固的、存在于摄影师主观选择动机之下的瞬间,也只是事物存在的整个时空形态的一个有限的象征。从这个角度来说,一张照片不是由一架相机的镜头所面对的对象世界赋予的,而是由摄影师重新建构出来的,对象世界只不过为摄影师的这一创造性过程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契机和材料。当它们在一张照片中以影像形态悄然现身时,它们已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本质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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