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会拿到检验结果。我们的病理医师会原原本本的把报告交给你。如果你看到让你不高兴的内容,我们会立刻把案子交回你手上,一句废话也不会讲。”
史达顿没说话,但我感受不到他有敌意,有些小镇警察还挺上道的。像博德堡这种大型基地对它周边老百姓的世界会造成大大小小的影响,因此宪兵必须花很多时间跟警察交手,有时他们真是眼中钉,有时却不是。我能感觉到史达顿不会是大麻烦,他很松懈。重要的是,就我的标准而言,他可说是个懒人,懒人总是乐意把烫手山芋交给别人。
我问:“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在这里嫖妓要花多少钱?”
他说:“二十块就够了。在这片被林地包围的山区里,没什么好货色。”
“那房间呢?”
“也许十五块吧。”
我把尸体复原成趴下的姿势。这可不容易,他至少有两百磅重。
我问:“你觉得呢?”
“什么事?”
“把尸体送去瓦特·瑞德医院检验。”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史达顿看着墙壁。
他说:“也许可以接受。”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车上其中一个警察。
他说:“验尸官刚刚打电话来,他说他至少要再两个小时才能赶来。没办法,今天是新年夜。”
我露出微笑。“可以接受”马上要变成“何乐而不为”了。两小时后史达顿还有别的事要忙,接下来一堆派对要结束了,街上会乱作一团。两小时后他会求我把这老家伙弄走。我没说话,那警察又回车上去待命,而史达顿则一路走进房里,面对窗帘拉下的窗户,背对着尸体。我把挂着大衣的外套拿出衣柜,把它挂在走廊灯光照射着的浴室门框上。
看着军礼服的外套就像读一本书,或是像在酒吧里听着旁边的家伙诉说他一生的故事。这件外套的尺寸刚好符合床上那具死尸,上面有写着“克拉玛”的名牌,跟兵籍号码牌相符。上面有用缎带挂着的紫心勋章,还有在他第二、第三次受伤后加上去的两枚青铜橡树叶徽章,这跟他身上的伤痕也吻合。外套肩章上有两枚银星,代表他是个少将。他的两枚兵科领章代表他是装甲兵科的,从番号臂章看来,他隶属于第十二军团。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堆单位发给的奖章,一堆可以追溯到越战跟韩战期间的缎带勋章,有些可能是用命拼来的,有些不是。有些勋章是外国政府发给的,因此他有权佩戴,但是不具强迫性。这是件标准的长外套,算是挺老旧的,但他保养得很好,是部队发的,不是跟外面裁缝订制的。整体而言,这件外套告诉我,他只是喜欢炫耀军功,本身个性倒不算浮夸。
我查看口袋。都是空的──只有那辆租来的车的钥匙。钥匙套在一个1字形,材质全是塑料的钥匙环上,还附着一张纸片:上方用黄字印刷着“赫兹租车公司”,下方则是个用黑色钢笔写的车牌号码。
没有皮夹也没有零钱。
我把外套放回衣柜里,查看他的裤子,里面也是空无一物。鞋子里也只有袜子。帽子下面也没藏东西。我把装衣袋拿出来,放在地板上打开。里面有一套战斗服及一顶M43野战帽,还有换洗的袜子、内衣各一,还有一双擦亮的素面黑色战斗皮靴。里面有个没放东西的位置,我猜大概是放个人用品袋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把它合起来,放回原处。我蹲下看看床底,也没有任何东西。
史达顿问我:“有什么是我们该担心的吗?”
我站起来摇摇头。
我骗他说:“没有。”
他说:“那你就把尸体弄走吧,但要给我一份报告。”
我说:“没问题。”
他说:“新年快乐。”
他走回外面车上,我则回到悍马车上,用10-5的代号呼叫,意思是:请求一辆救护车。我告诉我的中士,叫她随车要派两个可以把克拉玛所有私人物品列一份清单、并且打包的人员,把东西拿回我办公室。然后我坐在驾驶座,等着史达顿跟他的手下都离开。我看着他们在雾中加速,又回到屋里,从克拉玛的外套里取出钥匙,又回到外面把福特轿车打开。
里面除了汽车座椅清洁剂的异味以及租车合约的副本之外,别无他物。克拉玛是那天下午一点三十二分在华盛顿附近的杜勒斯机场取车的。他用的是个人的美国运通卡,还因此打折。他拿到车时的里程数是一万三千两百一十五英里,现在里程表上面显示的是一万三千五百一十三英里,两者相减后我想他开了两百九十八英里的车程,这数字大概就是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
我把钥匙跟纸条放进口袋,走到街对面的酒吧。我每接近一步,就感到音乐变得更大声。距离十码处我开始从通风口闻到啤酒香与烟味。我穿过停在外面的汽车,找到大门──那是一扇结实的木门,它挡住了外面的冷空气。我一推开门就有一阵音乐及热气迎面袭来,里面人头攒动。举目看去,是五百个人待在一堵堵黑色墙壁围成的空间里,室内投射的是紫色聚光灯,到处都是水晶灯。我看到后面舞台上有个钢管女郎,她匍匐在地,全身只剩一顶牛仔帽。她到处爬着,一边收取小费。
门后有个穿黑色T恤的大块头站在收款机后面,他的脸被阴影挡住,在暗淡的聚光灯余光中我看到他的胸膛跟油桶大小相当。音乐震耳欲聋,大家都挤在一起,连墙边也都站得满满的。我走到外面,让门甩回去,在冷空气中静待片刻,然后走回街对面,直接去汽车旅馆的柜台。
那是个暗淡的地方,日光灯让整个地方看来一片惨绿,门口的可乐贩卖机不断传来噪音。墙上有一个付费电话,地板上铺的是老旧油布,及腰的柜台里面空间狭小,它的材质是人们常在地下室使用的那种假木板。一个旅馆员工坐在后面高凳上,他是个二十来岁的白人,一头长发看上去没洗,下巴往后收显得没有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