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阳城最豪华的黄金海岸浴城,郑小光与老板耳语几句,便有妈咪将客人分别领到各自包厢,很快分配了小姐。黄一平虽然不是那种死脑瓜的保守党,浴城歌厅也失过足落过水,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湿了鞋,就悄悄叫来郑小光,让他付了费用打发小姐走路。两个人坐下来喝茶聊天,郑小光的酒意还没消,借着酒劲儿道出今晚请客的主题:他的两个工程,一个刚刚完工,一个接近尾声,希望提前把余下的一半工程款结了。
黄一平知道此事难度不小,说工程还没竣工、没验收,即使竣工了按规矩还得试运行一阵,这个时候怎么好结清工程款?郑小光轻描淡写道,凡事事在人为,想办总能办成,再说,马上政府要换届了,我这也是预防万一嘛。黄一平一愣--万一?什么万一?却又不好深入探究,只好试探性地问,这个事恐怕要冯市长亲自出面吧?郑小光醉眼一瞪,大着舌头说,冯市长要是方便出面,还要你这个秘书做什么?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黄一平掌心里,说马上国庆节了,本来想买点衣服给小孩,可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就让她自己买吧。黄一平腾地坐起,坚持不受,郑小光却扔下卡独自跑了。
平常,黄一平帮郑小光办了事,对方多数时候也都要给点东西,有时是小孩衣物,有时是化妆品,逢年过节则送一些高档食品、保健品之类,也有价值几百元的购物卡。对于这些东西,黄一平本不想接受,倒也不单是忌讳冯市长,而是觉得郑小光的事深浅莫测,不如干脆远离些,免招是非。何况,做秘书就干脆做个清廉秘书,等将来到了一定位置,自然有拿的时候。因此,黄一平每次都坚决拒绝,郑小光则常常抬出冯市长,说你不给我郑小光面子倒也罢了,还能连冯大哥的面子也不给?如此一来,黄一平倒真的无话可说了。当然,他也有个原则--现金和银行卡从来不染指。
第二天,黄一平到银行查了才知道,那卡上是五万元。于是,他出了银行直奔邮局,当即用特快专递把卡寄还给了郑小光。
四
赶到省城N大学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两点五十分。离方教授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周六的校园,一派悠闲与宁静。新学期开学不久,初秋的阳光下,到处是目光好奇、表情青涩的新生,而那些成双成对十指相扣者,则多半是大三大四的"校油子",其中也许还有领证甚至结婚了的研究生。头顶是参天古树,脚下是茵茵草坪,在这里苦读四载,即使离开十几年了,也还有恍若昨天的感觉。想当年,青春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幽灵般徜徉在校园小径,赋诗明志,扬言要做放浪形骸的当代太白,以利剑一般的文字解剖时事、荡剔污浊,可是如今脚踩当年的石径,豪情壮语言犹在耳,却分明感觉身疲心衰,雄心大志早已不复当年。
进到方教授客厅,正好座钟敲响三下。方教授刚刚午睡起床,在和怀里的波斯猫柔声交谈。看得出,方教授对弟子的守时相当满意。
拿出来吧,工作第一。方教授说。
黄一平便赶紧从包里掏出冯开岭的文章,恭敬地摊放在方教授面前,师生二人再无多话。
当年黄一平在N大学读书时,方教授还只是哲学系一名讲师。因为分别是学校象棋比赛的冠亚军,二人关系就非同一般,每逢星期天,师生俩就在校园某僻静处摆开战场,有时老师甚至带着棋盘追到学生宿舍一决胜负。一盘棋摆开不久,周围总会被看客簇拥得密不透风,有那多嘴多舌者难免会让方老师训得面红耳赤。
如今的方教授可了不得,既是哲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又是省人大常委,更兼省委龚书记的理论顾问,是学界、政界两头都当红的重量级人物。冯市长的这篇稿子,由于定位在省委《理论动态》上,当然是希望引起省委领导、尤其是龚书记的注意,因此选题就显得尤为重要。起初,冯市长让黄一平找来好多参考文献,又从网上搜索了一些材料,两人商量了几个题目,有谈沿江开发的,有谈新农村建设的,有谈城市规划的,也有谈环境保护的,总之与一个中等城市的候任市长身份比较贴切。不过,题目一多,问题也出来了:一来,这些题目虽然都是当下的时髦话题,但未必领导都感兴趣,如果选题不合领导胃口,浪费表情不说,还错过了时机,很难收到预期的效果;二来呢,有些题目虽然感觉不错,但所涉及议题并不属于目前冯开岭分管的范围,你一个副市长东写西写,会让人感觉手伸得太长,或者有迫不及待提前就位的意思,容易得罪同僚,授人以笑柄。最后,还是决定让黄一平再到母校找方教授,请这个省委书记的理论顾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