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一旦产生,就如同长了翅膀,在有人烟的地方迅速传播。五世达赖喇嘛圆寂的消息在秘密的耳语中传到了广大的山南地区。在桑杰嘉措势力的重压之下,普通人不敢公开讨论这个话题,况且,五世达赖喇嘛威信高炽,藏族百姓更愿意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流言而不是事实。
然而,历史的马蹄声正远远地从北方急速而来。时间如同江水,在奔流中突然遇到了巨石,在公元1697年的秋天崩裂成盛开的浪花。
日子一如往常的乌坚林,十五年前人们感受到的那种神秘的预感终于爆发了。一队又一队官兵焦急地从北方的大道赶来,一辆又一辆马车载着金银饰物、法器涌进镇子。灰尘到处乱飞。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都吓得慌了神。
仓央嘉措十五岁了,已经是位熟读经书的翩翩少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虽然孤单,但有将巴顿珠的帮助,日子还算过得去。他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会被抛进他无法预料的那个巨大的漩涡中。
母亲虽然刚到中年,但多年的劳心愁苦,已经拖垮了她的身体,一年365天,几乎有200天都在病痛中度过。才旺拉姆也盼望着活到孩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自己亲自去告慰丈夫的嘱托,但命运偏偏不愿再怜惜她,虽有将巴顿珠高僧的极力照顾,病情仍不能好转。
这一天,她虽然躺在床上,但也听到外面巨大的喧嚣声,她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不知道这一回是福是祸。她拉住床边儿子的手,静静等待着。
突然,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阵急促但还算客气的敲门声。
“进来吧!”仓央嘉措平静地说了一声,自从母亲生病,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陌生的官员模样的人在将巴顿珠和多吉大师的带领下走了进来,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躬身准备着。
“胜者在上,我等特来迎请大驾进宫!”将巴顿珠一声喊,带着所有的人齐刷刷跪倒在地上。
才旺拉姆和仓央嘉措大惊失色。才旺拉姆顾不上病痛,挣扎着起来,拉住儿子就要跪下,多吉在一旁连忙止住:“不要如此,五世达赖已经圆寂了,你的儿子仓央嘉措就是他的转世灵童啊!千万不要给我等下跪啊!”
才旺拉姆一听,脑子里一片空白。十五年来的往事涌上心头,诸多的谜团在此刻一下子解开。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惊恐,如混着泥沙的潮水灌满她的身体,她身子摇晃了一下,晕倒在急忙抢身过来的儿子怀里。
众人赶忙冲上前来把才旺拉姆重新放到床上。一名官员对将巴顿珠说:“第巴急令,要马上到拉萨,不能等了。”将巴顿珠点头。几名官员架起仓央嘉措就走。仓央嘉措怎么能忍心丢下母亲?但面对这个紧张的架势,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将巴顿珠命多吉派人照顾才旺拉姆,自己带领众人上马就走。
镇子上的人已经知道了具体是怎么回事,都陷入莫大的惊慌和狂喜中。当马队拥着仓央嘉措的座车从乌金岭寺出来的时候,围观的众人都扑通跪倒在地。善良的人们为仓央嘉措一家人瞬间转折的命运感到高兴,也为目睹佛爷的转生而荣幸万分。
仓央嘉措被几名侍从陪着上了马车。当年,卓玛就是乘坐这样金色的马车来到他面前的。如果在平常,这巨大的声势肯定让他为之兴奋,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只有病榻上的母亲。自己不在,多吉大师还会派人照料母亲吗?寺外的邻居们还会来帮忙吗?什么时候母亲再来和自己见面?
他胡思乱想着,身体随颠簸的马车上下起伏。车外的众官员和随从都心急如焚,因为桑杰嘉措已经下了严令,不能及时赶到,众人都不能活命了。
乌坚林早已远去。曲松河也逐渐远去。陌生的雪山出现在眼前,仓央嘉措从未见过的一些新奇建筑也频频掠过马车的窗前。往事如烟,渐渐散去。前途未卜的命运带来新的恐惧,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