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脸上羞得通红,但却不认账,依旧咯咯笑个不停,说:“他也是我哥,有他在,你打不着我!”
吴家骧习惯性地探手朝后一把拽住灵秀的手,把她拉到身前来,对俞梅说:“这丫头是个人来疯,过去我们都弄不过她。现在,有了俞小姐能够对付她了,就拜托你啦!”
这下轮到俞梅嘻嘻笑起来,张开双手来捉灵秀。灵秀左闪右避,就是不让她抓到。整个院子里洋溢着笑声,给初春时节尚未花蕾绽开的孙宅抹上了一层浓浓的春意。
(十)
这边正厮闹开心,那边宅子门口却已经变得煞气腾腾了。门房老王坐下来刚一会儿,点了锅旱烟吸了几口正要惬意地闭上眼睛。突然,街头出现了一队士兵,荷枪实弹步伐整齐地围裹过来。队伍殿后的,是两个骑马的军官。为首的络腮胡子,四十岁上下,佩上校军衔,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气概,勒马在门前盘旋了一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问:“孙啸伯在家吗?请他出来!”
老王这一惊非同小可,拔腿就往屋子里跑,一路大呼小叫:“老爷,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这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没传到孙啸伯耳中,就半途被那群嬉笑快乐的青年听到了。他们沉寂下来,聆听着这脚步和叫声移向后宅老爷子的住处后,才戛然而止。
“出什么事了?”吴家骧问孙连文。
孙连文凝神倾听动静,墙外孙啸伯和老王边走边问答的声音传了过来。院内众人听了个大概,原来宅门外来了伙当兵的,指名道姓要孙啸伯出来。这情况令他们愕然。在陈仓城里,谁敢上门滋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直接叫唤老爷子的名讳呢?
孙啸伯本来在书斋里看书,被老王这大呼小叫弄得吃了一惊,听说有军人在门前惹事,倒也弄不清底细,赶紧过去看个究竟。他出了宅门,打量了一下马上的军官,从军衔上猜了猜对方的身份,拱手作揖问道:“请问,这位长官率众来寒舍何为?”
那军官冷冷哼了一声,说:“不认识我吗?我姓丁,是陈仓驻防团团长,本地最高军事长官,听说你是本地劣绅,又和土匪有勾结,所以来这里兴师问罪!你知罪吗?”
孙啸伯啼笑皆非,摇头说:“劣绅这顶帽子,是团长大人自己赏的吧?和土匪有关?哪路子的土匪?”
丁团长晃了晃手里的马鞭,说:“和土匪勾结的就是劣绅。谁是土匪?关中人人都知道。党玉昆!”
孙啸伯哈哈一笑,说:“丁团长弄错了,党玉昆不是土匪,而是堂堂靖国军的师长,跟杨虎城主席一样,都是冯玉祥的部下将领。他早年是做过土匪,杨主席不也人称杨刀客吗?你这老账算起来,可别连累上司!”
丁团长勃然大怒,马鞭直指他的鼻尖,说:“杨主席岂是你能污辱的?杨刀客这三个字,是你叫得的?”
孙啸伯袖手笑道:“杨刀客这三个字,我喊得的!”
丁团长瞪圆了双眼,挥鞭欲抽。
宅门里有人开口说:“他说得不错,这三个字你我叫不得,但他叫得。”
众人都是一惊,齐刷刷朝出声处看去,少校吴家骧和孙连文走了出来,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军礼。丁团长无奈还礼之后,抓住这个话柄不放,冷笑道:“你说他说得这三个字?”
吴家骧毕恭毕敬地向孙啸伯行了个大礼,说:“丁团长,你是陕西人不是?孙老先生是前清进士,一朝京官。辛亥革命后是陕西议会的副议长,那时候,杨主席还算是他的部下呢。他跟党国元老于右任、邵力子都是至交,说一句话,可以上达蒋委员长。你恐怕不清楚吧?”
他一席话里,连扛了几块牌子,从省主席到南京政要,西风猎猎迎风招展,把个丁团长顿时唬在了当场。丁团长这时虽然人在马上有高度的优势,但是心理已经黯沉下去。他木立在灿烂的阳光下,目光从这个军阶比自己低一级的年轻人转到那个须发苍白的老者身上,脑子里咯噔一下转过弯来,既像是自嘲又像是牌桌上诈胡被人家看了出来,嘴角一咧,双手作揖欠身行礼,然后下马站在孙啸伯的面前,虚情假意地说:“都说孙老先生现在一字难求,墨宝都藏在家里。我在西安的时候,有个促狭朋友出了这个馊主意,让我变着法子来求字,想不到弄巧成拙。他娘的,真是丢人!丁某给老先生赔罪了!”
孙啸伯淡定地笑,说:“这个朋友看来不能算是朋友,他想害你呢。我劝你以后别再跟他交往了。”
丁团长挺直腰板说是。
孙啸伯掉头朝自家府邸匾额上看了一眼,说:“丁团长喜欢字,改日我送你一幅,让吴贤侄捎给你。不要听信谣言,孙某的字只送朋友,不相干的人自然没门。”
丁团长道声谢,说:“改日登门谢罪,请老先生喝酒压惊。”
一场危机,就这样被孙、吴二人谈笑间化解于无形。目送着丁团长率众狼狈而归的样子,孙啸伯捻须微笑,像是说给吴家骧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是什么人从中作祟,把这莽撞粗鲁的家伙惹到我门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