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在我无尽的生生世世里,有一世是这样一棵可以放任自己,甚至对自己都可以不负责任的柏树。
我只能生在那里,站在那里,枯死在那里,没有选择,也不承担责任。爱树的人要是一定要把我挖回家,我就死在他家的院子里,让他内疚。要是没有人打扰,我就一辈子待在自己熟悉的山坡上。边上的每一棵树都是世交,从来也没有迁徙时的凄惶。
要是风轻轻地吹过的话,我弯了自己的树梢,路过这里的但丁看到了,把我风里好看的样子写进他的书里。
几百年都过去了,人们到但丁在托斯卡纳的故居去参观,还能听到一个柔和的男声,用优美的意大利语,朗诵着这个片段。
我在夏天的黄昏里像一个墨绿的影子一样,没有感情,只是将自己被夕阳拉长的树影子投在驿道上,那是古老的驿道,还是美第奇家族为征服整个托斯卡纳而修的。
我看到罗密欧急急地骑着马去接他的朱丽叶,去奔赴一个悲剧。可是我不会感到伤心。我只是把自己的影子轻轻覆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短短的一分钟。许多年以后,他们的故事被写成了书,画成了画。
一个中国的小姑娘坐在她的单人床上看翻译成中文的这本书,看到了一棵高高的柏树在路上。她指着画上的树,对她的妈妈说:“它看上去真的伤心啊。”但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伤心,因为一棵树是没有心的。
做托斯卡纳山坡上的一棵柏树,一生一世,面对的只是在阳光里宛如流蜜的绿色大地,这是多么好的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