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我了解我掉进怎样的陷阱里。我成了招摇撞骗的国会议员了,假公济私,以考察之名,行出国度假之实,弄几张公关照片,登得大大的,混充成果,但还是得事事小心,免得被人识破行藏,最后只好被中情局监视得死死的。表面上,头儿把我保护得很安全,事实上,却是五花大绑,害我动弹不得。理论上,我是来研究中情局在此地的活动状况,回去写一份不痛不痒的考察报告,结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是,就现在的情势看来,要他们放我一个人清静一下,概率比休利特在废话之余不“哈哈”两声,恐怕要小得多。
我非得把这个小丑赶走不可。
“这趟飞机飞得太久了。”我告诉他,总算在“哈哈”两声中,找到空档。“我想洗个澡、刮刮胡子,连续睡十个小时。把你的电话留给我,等我起来再跟你联络。”
我总算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他落荒而逃。真的,速度还挺快的。他留下名片,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然后就飞快消失。
我洗了澡,刮了胡子,但不可能连睡十个小时。我伸展四肢,躺在床上,研究天花板二十分钟。我得找个着手的地方,亚贝尔·渥多斯是个很好的起点。他是瑞士人,多半时间在曼谷、澳门两地厮混,什么都卖。几年前,我跟他通过几封信,自称是拉脱维亚流亡军代表,询问把武器走私进入波罗的海国家的可行性。渥多斯非常合作,感觉起来,他很高兴发现拉脱维亚还有流亡部队,尽管,这个组织他前所未闻。虽然我们只通过五六次信,也没有在拉脱维亚发动革命,不过,向他打听点消息,应该还靠得住。在东方世界,被偷了什么贵重物事,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搭电梯到大厅,却发现休利特坐在吧台,膝盖上放了一份远东版的《时报》。我缩回电梯,回到房间。
看来,大摇大摆走出去是不成的了。我打通电话要求房间服务,没过多久,来了一个瘦瘦的侍者。“帮我个忙。”递给他一些泰铢,这些钱很快就不见了,笑容更殷切了。
“女孩?”他满怀希望地问道,“年轻女孩?”
“帮个忙。”我用泰国话解释说,大厅有位先生,我不想见到他。也许旅馆有那种工作人员用的门,可以让我离开这里?
当然有,他告诉我。他说,但他要先去别的房间收早餐盘,马上就回来,领我走工作人员走的门。
一会儿之后,他真的回来了。我跟他走出走廊,穿过成排的折叠椅,进入一个不断喘息、尖叫的电梯。我们直直进到地下室,这里像是一个迷宫,在成堆的罐头与垃圾桶之间,觅路前进,最后来到地下停车场。等我们走到车道斜坡附近,我又给了他一些泰铢,他的嘴咧得更开了。我谢谢他的领路,一个人走上斜坡。太阳正盛。
我向左转,走了半条街,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说哪,谭纳先生,睡不着,是吧?碰到你还真是运气啊,哈哈。一起吃午饭吧。前面转角有个还不错的餐馆,不怎么豪华,商业午餐还不错,哈哈。”
商业午餐包括一大杯不知道是什么水果做的果汁,一大盘味道不坏的牛肉与米饭,一些尝起来味道有点像是防风草的草根,还有一碟普普通通的焦糖布丁。我还喝了一杯很浓的茉莉花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的胃口会更好。巴克莱·赫顿·休利特越看越烦,老是让我想起出卖我的那个小鬼。休利特这个人还算是厚道,绝口不提我想落跑的事情。吃罢,他拿起账单,我想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事情了——单单去收买那个混账小鬼,就不只花这个钱。
我琢磨不透那小鬼到底是临时起意赚点外快,还是压根就是中情局布在旅馆里的眼线。午餐之后,我跟休利特在曼谷窄窄的街道上,散了好一会儿的步。我开始有一种感觉:这城里一半以上的人,好像都是中情局的雇员。休利特指着附近的小店——旅行社、土波店①、鸡尾酒廊、餐厅——很得意地说,触眼所及,全都有中情局布建的细胞,而且无一不是高手。我不大确定他到底是在跟我邀功,吹嘘他有多能干,还是警告我别再轻举妄动了。也许两者都有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