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津美治郎并不知道天大的祸事已发生在三百八十公里以外。第二天上午八点,预计专列抵达新京之前一小时,他下令把那些伪满官吏们带到火车站第一月台上。关东军和伪国兵两支军乐队排列成两个方阵,铜管乐器在冬日疲惫的阳光下闪着白光,乐队高奏日本国歌,日伪高官陆续到来。在欢迎队伍中就有白浮白,他不时地与日伪高官寒暄。
一辆高级卧车在护卫摩托的簇拥下开到站前,车上走出披军用披风的梅津美治郎,提前到达的张景惠趋前几步迎接,他说:“这寒冬腊月的,真不易呀,还把天皇陛下御弟惊动了,都是我们无能啊,让他老人家操心了。”
梅津美治郎哼哼哈哈几声,向要员扫了几眼问:“怎么,你的皇上不想来吗?”
张景惠忙脸上堆笑地说:“那怎么会呢,我们皇上到东京去朝拜天皇陛下,天皇像对待兄弟一样,啊,不对,像对待亲儿子一样亲,今儿个天皇御弟来了,那不是亲叔叔上门来了吗?我们皇上岂有不来恭候之礼?马上就到,正摆驾呢。”
梅津美治郎满意地哼了一下,刚往贵宾室里走了几步,关东军参谋长秦彦三郎脚步匆急地走过来。他对梅津美治郎敬礼后,递上一份电报,并小声禀报了一个坏消息,刚刚收到来自间岛的密电,出大事了,专列被炸,天皇御弟也生死未卜……
白浮白看秦彦三郎的表情,早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观察着梅津美治郎的表情。梅津美治郎的双手抖了一下,少顷,又有副参谋长来报,摩天岭告急,发现大股抗联红胡子,皇军虽英勇还击……
梅津美治郎震惊而恼怒地挥手,不准他说下去。他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电报,又环顾一下聚焦在他脸上的众多目光,很快镇定下来,惊恐神色旋即不见。他不动声色地吩咐张景惠:“告诉溥仪,不用来了。”又提高嗓门对众人说,“刚才接到急电,天皇御弟在间岛省要多停留几天视察边防线,欢迎会改期。”人群骚动一阵,人流、车流逐渐散去。
梅津美治郎对秦彦三郎密嘱:“就说御弟改期来新京视察,要绝对封锁消息,你和副参谋长马上分头出发,火速赶到哈尔巴岭和摩天岭出事地点去。”
秦彦三郎敬礼后正要离去,梅津美治郎又打手势叫住了他,让他叫宪兵队、警务司、关东军情报部、警察总监,还有总务厅弘报处的长官马上到他的官邸去。说罢反身上了汽车,他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秦彦三郎朝人群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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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津美治郎的坐车行到大同路三中井百货店楼前,眼前突然一闪,出现了天女散花场面,有人正从楼顶大把大把地抛撒传单,连梅津美治郎的挡风玻璃前也堆积好几张。同时,街头出现了《满洲日报》号外。很多行人在捡看号外、传单,开初还有顾虑,左顾右盼,后来便大大方方地捡起来细读,并交头接耳。
梅津美治郎向司机示意,司机并未停车,从车窗伸出手去,够到一张报纸、一张传单,一看报纸竟然是《满洲日报》号外,回头递给梅津美治郎。号外通栏大标题写着:
特大号新闻,日本天皇御弟在哈尔巴岭被炸身亡,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梅津美治郎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报纸皱成一团,少顷,他又松开手,把传单展开来,用手抚平,放到膝上,耐心观察着。
这时满大街响起了警车警笛的声音,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军警宪特齐出动,用扫帚扫传单,还在街口架上机枪,逼迫市民交出传单。街面的人纷纷走避,市民为尽快脱身,交出了报纸、传单,凡捡拾传单的,全被绑起来,推上了闷罐车(囚车)。另一伙宪兵则追赶撒传单者。好多人被殴打,一些穿学生装的人则被捉住押进汽车。
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学生,一边往一条胡同里跑,一边还在抛撒传单。她叫陈菊荣,是新京医科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她甩开了后面追赶的人,却被迎面堵截的日本兵逮了个正着,陈菊荣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正在这时,一个戴礼帽、围长围巾、穿呢大衣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想替陈菊荣解围,就用日语对鬼子兵说:“请你们放开她。”
陈菊荣认出了他,感动得泪花直闪说:“西老师!”
鬼子岂能听他的。见他口气硬,毫无惧色,就打量着他,粗鲁地问他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自报家门,是新京医科大学教员西江月,指着陈菊荣说,是他的学生。
一个日本兵说:“我不管你是西江的月亮还是东江的月亮,她是撒传单的反日分子。你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