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津美治郎冷笑,没有出声。他心想,从事情报工作时间长了,人会变得愚蠢。溥仪会和抗联胡子联手,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创见!部下们真让他失望。梅津美治郎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甘粕正彦。此公现为满洲映画株式会社理事长,1937年以前,可是新京首任警务厅长,论气概、才智,眼下这些情报官都相形见绌。
甘粕正彦奉命来到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让甘粕正彦没想到的是,他的坐车刚一驶入黑色大屋顶的关东军司令部玄关下,就见关东军司令梅津美治郎早带着副官在玄关底下迎接,并为他拉开车门。这有点出乎甘粕正彦意料,他走下车,向梅津美治郎鞠了一躬说:“这可不敢当,司令官这不是要折杀我吗?”
梅津美治郎搂着甘粕正彦的肩膀向楼里走,这种异乎寻常的亲近,体现在冷酷的铁血将军身上极为罕见。
梅津美治郎说:“我十分敬佩甘粕正彦先生,您在国内叱咤风云,干出惊天动地大事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个中尉,我那时就是甘粕先生的狂热信徒、追随者、景仰者。”
甘粕正彦再次说:“不敢当。”二人经过一番礼让,甘粕正彦争不过梅津美治郎,还是甘粕正彦先上楼梯。
篮球场大小的西式会客厅栗色的护壁板,井字形方木天棚装饰和拼花橡木地板,都显出了庄重和气派。厅里,除了写在日本旗上“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和“武运长久”之类的装点,对面墙上已悬挂起白浮白的那幅“一衣带水,日满亲善”的书法,位置十分醒目。二人在厅中间一组暗红色皮沙发上坐定。侍者上茶、点心和香烟后陆续退出,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厅显得无比空旷。
梅津美治郎不吸烟,却替甘粕正彦打着火,为他点了一支烟。他说:“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梅津美治郎发自内心地恭维甘粕正彦,“您干什么像什么,干一行都必是顶尖成就。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满映,在您旗下,已经可以和国内的东宝、松竹相媲美了。”
甘粕正彦很谦恭地说道:“虽说规模、设备都超过了他们,片子还没有太大影响。目标是这样,现在还不行。”
他一直弄不明白,甘粕正彦何以弃武从文?他好像听土肥原君说过,甘粕正彦认为日本开拓未来的战车上有两个轮子,一个轮子是军人,另一个轮子是思想者。看来,甘粕正彦就自诩为那个思想者了?
梅津美治郎明白甘粕正彦的价值说道:“想把满洲事情办好,还得借重先生,多向您请教。到满洲上任前,天皇说甘粕正彦将在满洲建立独特的思想体系,天皇没有多说,我也没敢深问。事后想来,奥妙颇深,先生当是负有特别使命的。所以遇到烦难,我才想起向先生讨教,我是真诚的。”
甘粕正彦嘴上说:“将军太客气了。我哪敢教诲阁下呀。”心里却很得意,梅津美治郎毕竟与前几任关东军司令有别,不把穷兵黩武看成至高无上。甘粕正彦乐得为知人善任者谋。
他打开了话匣子:“以日本的武力,用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征服中国、支那,乃至世界更广大的地方,这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要想永远让这里的人臣服,那就不是武力所能胜任的了。你总不能每天用刺刀对准每一个被占领者的后背吧?譬如中国,有四万万人,日本才不到一万万,一个看四个,看得过来吗?”
梅津美治郎喝着茶笑,觉得他说得实在而有趣,就请教甘粕先生:“该怎么办呢?”
甘粕正彦引用了一句中国古话,说可以借鉴:“得人心者得天下。”分析满洲现状,甘粕正彦认为,“现在在关内,暂时不可能得人心,土地还没有得到,没有完成军事占领,何谈人心?所以,三光政策也好,屠城也好,都可以用,以尽快达到占领的目的。在满洲就另当别论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梅津美治郎时时陷入步履维艰的尴尬境地,即使在满洲,中国人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反抗。杨靖宇、周保中、赵尚志,这些人,给梅津美治郎的前任们添了很多麻烦,山田乙三大将对他说,满洲好比是沼泽地、烂泥塘,让他们拔不出腿来。他问甘粕正彦:“你知道关东军在东北一共有多少吗?”
甘粕正彦不知道具体数字猜道:“有四五十万人吧。”
梅津美治郎摇摇头,“岂止?整整七十三万,这还不是最多的时候。喜田诚一大将的一方面军下辖十一个师团,后宫淳大将的三方面军有十四个师团和旅团,还有上村千男中将第四军的七个师团,这还不包括原田繁吉的独立混成旅团、草场辰巳的大陆铁道队以及宪兵队。如果这些部队全都投到南洋去,投到太平洋战区去,也不会打得这样艰苦了。”
甘粕正彦宽慰他:“也有值得高兴的事,自从实施协和会、保甲连坐并配合并大屯、扫荡以来,成果还是明显的,目前抗联部队充其量还残存几千人。”
梅津美治郎可不愿承认抗联只有几千人,他不能不苦笑,几千人牵制他们几十万人,这不是笑话吗?板垣征四郎在东京还对梅津美治郎吹嘘,说满洲很乐观,乐观吗?梅津美治朗说道:“先生所说的征服人心,固然好,可那是个慢工程,远水解不了近渴,而日本军人又都是急性子,这怎么办?”这正是让梅津美治郎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