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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浮白与一个穿警服的中年人在喝酒。这个中年人正是谋求满洲国警察副总监的孙德超,他有点其貌不扬,脸上总带着谦恭的微笑,像个小商人,与警察的跋扈相去甚远。白浮白的妻子龚新茹一脸汗水在灶间炒菜,炒好一盘就端上桌一盘。
白浮白正和他商议送礼的事说道:“警察总监齐知政正逢五十整寿。”
孙德超心里有数说道:“我想谋求他的副职,起码得一千块老头票。”
白浮白犹豫着说:“直接送票子,不是太俗了吗?”
“虽说俗,却实惠。官不打送礼的,礼越重越好,这人不怕钱咬手。其实,齐知政在间岛省早过完五十大寿了,这回说是过阳历,变着法儿搂钱罢了。”白浮白倒怕他不贪呢,他答应马上帮孙德超准备钱。
孙德超说:“有地位、有名望,齐知政不能驳你面子,建议你也该送一份。换个人,送礼还找不上门呢。”
灶间,龚新茹正在炸鱼,女儿白月朗回来了,她抽抽鼻子说:“真香!”她问爸爸又是招待什么狐朋狗友啊?这么卖力气,怎么总也爬不上去呀?当个各部大臣、议长什么的那才没白巴结呀,比挂空名的协和会长实惠多了。
龚新茹瞪了女儿一眼说:“死丫头,怎么说话呢!别学你哥那么刻薄,你爸虽说交往的人杂,可他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女儿说:“是呀,还没向宪兵队密告抗日分子,还没亲手杀人。”龚新茹用指头在白月朗额头上戳了一下。她把鱼盛到盘中,叫女儿替她送进去。白月朗抓了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说她不伺候汉奸。
龚新茹无奈,只好自己端上去,白月朗跟在后面,向餐厅里张望一眼,露出不屑神色。少顷龚新茹回来,白月朗说:“爸爸连警狗子都巴结了?不至于这么下作吧?”
龚新茹免不了替丈夫辩解:“这个孙德超虽也披一身狗皮,倒不干打粳米骂白面的勾当。”
白月朗笑道:“啊,是条好狗!”
龚新茹哭笑不得地点着女儿鼻子说:“一个姑娘家,厚道点好不?”白月朗咯咯地乐起来。
餐厅里,白浮白与孙德超的谈话已转为窃窃私语。白浮白说他没想到齐知政这么轻易地得到了警察总监的肥缺,白在张景惠那替孙德超打点了。总监出缺,他以为差不多呢,不想落了空。这次活动副总监,那是不得已而求其次。白月朗有意识地站在门外听声。
齐知政出任警察总监,有点非驴非马。按惯例,警察总监都是先任哈尔滨警察厅长再转任奉天警察厅长后,才能调升满洲国警察总监。齐知政太破例了,他由最边远的间岛省一步登天,官场里都议论开了。
白浮白已摸清了实底,齐知政走的是野副昌德的门子。齐知政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念书时,野副昌德是他的区队长,齐知政送了两张虎皮给野副昌德。现在有人给他起了个虎皮总监外号。
还有一宗,野副昌德也非给他面子不可。“九一八事变”那会儿,野副昌德在关东军兵事部任部员,齐知政在吉林省长熙洽手下,他得到野副昌德指令,鼓动熙洽首先在吉林降了日本人,得了个军官教练处少将总办官衔。
孙德超不能不佩服白浮白,他把对方的祖宗三代都摸透了,既有这种种关系,孙德超落败不足为奇,现在要紧的是尽量充任他的副手。
难是难点,白浮白准备再去找张景惠,用金条铺路不能白铺啊。白浮白举杯与孙德超碰了一下说:“为即将上任的副警察总监孙大人干杯!”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门外的白月朗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神情。
送走客人,白浮白又在穿戴,对着穿衣镜整容。他从镜子里看见,白刃、白月朗兄妹就站在他身后,都是不屑的眼神。
他回过身来说:“白刃回来了!难得呀,我还正想找你聊聊呢。”又说,“现在不行,我得到总务厅长星野直树那去,星野老婆今天过四十岁生日。”他又回头问龚新茹,“礼物备好了没有?”
儿子白刃冷冷地说:“你还顾得上与家人聊吗?你帮汉奸警察巴结升官还不算,连日本人老婆做寿,你都觍着脸屁颠屁颠地去祝贺,你太忙了。”
白浮白并不生气,他笑笑,一点也不怪他们,反倒称赞儿女们有骨气,至于他自己为什么自甘堕落,他的解释千篇一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活法。”
白刃很不客气地说:“你还好意思糟蹋孔夫子?你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吗?我真替你害臊。”他百思不解,父亲也是个留过洋、有学问的人,从前也曾是受人敬重的读书人,这几年怎么就变成软骨头了呢?日本人用协和会长就把他廉价收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