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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映的湖西会馆是坐落在满映院落东南角的一栋豪华的白房子,表面看朴实无华,却又透露着高雅。一楼客厅很宽敞,紧连着甘粕正彦的办公间,最里间是他的卧房。四壁装饰着紫檀木,天棚有实木井字形方梁,是水曲柳的,花纹清晰可见,中厅棚顶吊着西式水晶枝形灯。正面墙壁上悬挂着天皇戎装画像,对面是裱制精美的中堂,是用汉字书写:以力合者是为协,以义合者谓之和。这是对协和会宗旨的诠释吗?白月朗还是头一次见识。
此时留声机里放着纯日本北海道风情的歌曲,绿色松花石砌成的壁炉里火光熊熊,透露着冬日的温馨。甘粕正彦和白月朗分坐在茶几两端,茶几上摆着清酒和威士忌、白兰地等洋酒,还有些日本点心、冷荤之类。对面有一个侍女,正在为他们布茶道,在碗里调制着翠绿的茶末。
甘粕正彦见白月朗朝着汉字中堂看,便问:“你喜欢书法?”
白月朗没正面回答却问:“这是谁的字?”她觉得这字有几分眼熟,她家也有一幅同样的字画,不是中堂,而是条幅而已,是她父亲白浮白手书,字体相似。他看看落的阴纹篆刻印章是“若水”字样,她并不知道这位书法家是谁。
甘粕正彦说:“除了国学大师白浮白先生,谁有这么苍劲手笔?字好意思更好,他把协和会的精髓都说得极其透彻。以力合为协,这协字右边不是三个力字吗?”
果然是父亲的字!她还真不知道父亲还有“若水”这么个字号。白月朗仿佛受了羞辱,扭过头去,幸而甘粕正彦并不知道她是白浮白的女儿。
甘粕正彦见她没反应,追问了一句:“白月朗小姐不认识白浮白先生吗?不认识不为怪,不知道可就不应该了。”
白月朗未置可否地笑笑,转移了话题。茶泡制好了,当侍女分给他们时,白月朗说:“茶道是有钱的闲人享用的,太麻烦了。茶本来应当是解渴的。”
甘粕正彦显得温文儒雅,他转动着手中的日本青花瓷碗说:“湖西会馆够得上世外桃源了吧?金曲美酒、茶道,还有这安静的氛围,是不是足以让人忘掉这是动荡的交战年月?”
白月朗饮了一口茶说:“只有两种人会有这种感觉。”
甘粕正彦问:“是哪两种人?”
白月朗说话简直口无遮拦,她说:“一种是您这样的支配者,占领了满洲的战胜者,另一种是醉生梦死的人。”
听了这明显带有挑战味道的话,甘粕正彦并没有生气,他反倒认为白月朗说得对,还说她是个有民族气节的人。
白月朗心里有几分奇怪,他是有耐性呢,还是有修养?她刚才的话是日本人、特别是掌权的日本人无法容忍的。
“是的。”甘粕正彦坦率地说,“你听说过杨靖宇吗?”他见侍女仍跪在那里,就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白月朗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若说不知道显得虚伪,说道:“在《大同日报》上看过他的照片,他死后被日军军医解剖了,头也被砍下来,泡在了福尔马林溶液中,听说还剖了腹。你觉得这和鞭尸一样不人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