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爱我直到2012/上邪、有所思(2)

碎花荫里拾汉唐 作者:秦弋天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像是赌咒,像是发愿,换成今日的话说就是“我若是再和你好,就教我天诛地灭,永世相绝!”

好凌厉,好霸气,却也免不了一时嗔怒的嫌疑。

闻听他心,如六月溽暑中兜头一泼冷水,又如飘忽云端中千斤似的重锤直击到心里。满纸都是凌厉的怨气。

不知怎的,那女子闻听负心时一系列的决绝,一点回还的余地也不给,竟让我想起了黛玉。仿佛《红楼梦》中黛玉同自己的宝哥哥闹别扭剪荷包时,也是如此的决绝,激烈得义无反顾。

那是在《红楼梦》第十六回。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戴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林黛玉听说,走来瞧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毕,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做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宝玉见他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今见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哪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戴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说着,掷向他怀中便走。黛玉见如此,越发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拿起荷包来又剪。宝玉见他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什么。”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

宝玉也是,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拿这个来逗她。不知道她是惯于撒娇使性的林妹妹啊,还偏要同她这般闹,让她这般着急。

荷包小巧精致,可以带着她的香气,被他带在身边,常作为两人你来我往的传情之物。黛玉的荷包同那女子的簪一样,一针一线一丝一缕间倾注着少女的一片真情。

倘使宝玉真的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送人,辜负如斯,她剪荷包折腾自己泄愤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们都是普通温婉如水的女子,满腔怒火酸楚不好发。总不能都像赵敏一般,发现张无忌将自己的金钗送给小昭佩戴时一声怒喝,“阿大!把那姓张的小子一条胳膊给我卸下来!”

柔情的女子所能做的,也只是拿自己的信物出气,折腾着自己,埋怨自己当时怎么认错了人,直到如今还不明就里巴巴地给他准备着信物。

黛玉宝玉天生便是如此,总是热乎地闹着别扭。因着心里有数,任凭他们再吵,读者也只是在墨外一阵莞尔。可这《有所思》,细细读来,竟有些始乱终弃的隐隐不祥的预兆。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莫小看这一句,这是她对最初见面的回忆。此句一出,便将他和她的最初和盘托出。原来,两人最早是幽会的。

古诗中常以“鸡鸣狗吠”借指男女幽会。这种隐喻,最早可以在《诗经》中寻出些端倪。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国风·召南·野有死麇》

这首诗很有意思,它描写的是诗经中极为少见的场景——男女野外幽会。

今人讳莫如深的场景,先秦先民却认为没什么可避讳的。语言直白大胆,热烈到不加一点掩饰。

静夜。荒郊野地,孤男寡女,必定有戏。

男女相遇在郊外,赤裸裸地挑战《诗经》的性感尺度。“野有死麇”意思就是在荒郊野外有一头死獐子。以獐子起兴,继而转入幽会的正题。男子以獐子挑拨,女子心内窃喜,半推半就。最后一句更是大胆,“你的动作要舒缓呦,别把佩巾来拨动,莫使狗儿叫得欢。”

“尨”,是一种多毛的狗。末句无限留白,惹人浮想联翩,一不小心,就要到了限制级的高度。

皓月当空,绿草如茵,月光一泻千里。一只多毛的大狗懒洋洋地蹲在一旁嘻嘻地傻笑,见证着他们完美的初逢。

也许当年那有所思的女子也是如此“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只是如今,一切都变了。仿佛一夜的冷雨,吹打得繁华摇落,心事翻飞。

秋风一夜,她骤然清醒。瑟瑟寒风中她倚门而立,扪心自问:就这样算了?就这样算了吧!好吗?

可是,可是如何就肯轻易地放手?连一点留白也不给。

兄嫂当是知道了,若是此时一刀两断,自己又如何装作若无其事的清清白白?如何就能如此爽利地索性撂开手,他过他的桥,她行她的路?决断如斯,是便宜了他,还是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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