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夏旸并没有一见钟情。
我们初次相逢的那个夜晚的他,就像那年早春里多情而又稚嫩的风,裹挟着浓郁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的确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是,那个夜晚的快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况且,那个年龄的我,对爱情还存在着一种因为读过太多琼瑶小说而形成的幼稚画面(男主角一定要够高够帅),而那时的他,在我眼里是不够格进入那个画面的。
那是一个做梦的年龄。我的双脚还没有真真实实地接触到土地,而我也并不是,或许从来都不是一株现实世界里的迎春或者桃树--我是另外一个天地里的花朵,我的“玫瑰”只会为了一种梦幻的声音绽放……那天晚上,我还不知道他具备那样的魔力。
因此,第二天我没有如约去听他唱歌,虽然他说过不听会后悔。可是,我没有听过,所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又快乐起来,而这份快乐是因为我和峻峻、刘健从此成了朋友。我当然没有理睬夏旸那天晚上的“警告”,我把学校的宿舍号和电话都告诉了他们。峻峻和刘健两个又高又酷,再加上那一头引人注目的长发,使我在学校里出尽了风头。那段时间里,×院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我和峻峻、刘健两个穿着在学生看来绝对是奇装异服的衣服,目不斜视(因为戴着墨镜,其实他们一直在注意迎面或擦肩而过的漂亮女生--也许这就是他们总来找我的目的)长发飞扬地穿过校园。
有一段时间,峻峻和家里闹翻了,住到离×院很近的一个叫阿波的朋友家,而阿波又是一个人租房子住,于是那儿成了我们的聚集地。
很多个下午和晚上,我们弹着红棉的箱琴,开着所有人既是歌手又是听众的演唱会,饿了就集体凑钱买上十包或者更多两毛五一包的方便面,再加上几根火腿肠和几包榨菜,香喷喷地煮上一大锅,有滋有味地饱餐一顿,然后再继续……那时候,峻峻和刘健的乐队都成立不久,正处在排练和创作阶段,很少有演出,而阿波又是从浙江美院毕业后一个人来北京闯荡的,大家都很穷。我这个每月从父母那里领取一百元生活费的学生往往成了大富翁。尤其到了月底,往往搜光所有人的兜儿都凑不够一顿方便面大餐的钱,就只有想办法打电话找朋友借。可是我们的心情从来没有为此低落过,即便这种时候,大家也在热热闹闹地开着玩笑--因为年轻,因为一切都刚刚开始,每个人都有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无惧和乐观。
也有一些时候,峻峻和刘健他们会抱着琴狂练不止,一下子就是几个小时。那时候,我就会坐到一边儿去翻看他们说是朋友从国外带来的五花八门的音乐杂志。我发现原来他们的发型和穿着都是从那些杂志上学来,然后再加以发挥的,怪不得那么有创意!
阿波家里有一台很老牌的单放机,更多的时候,我们会一大帮人一起听峻峻他们从外国朋友那儿弄来的外国磁带,于是我知道了Michael Jackson、Bob Dylan、Beatles、Pink Floyd、Police。那种时候,他们时常会在听到某个特别精彩的片段时忍不住兴奋地畅谈起来,而我就像被那些音乐“抓住了”似的,觉得那些歌儿里有股和我以前听的港台歌曲不太一样的劲儿。而那股劲儿让所有的情感都蕴含着一种力量,一种与我的年龄本身太接近的东西。他们告诉我,这股劲儿就是“摇滚”,他们说这是年轻人的音乐,他们就在做这样的音乐,中国几乎还没有的音乐……他们说:“你等着看吧,我们会很棒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眼睛总是很亮。
我开始羡慕他们了,觉得他们的世界里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全都是我特别喜欢的东西……我不再为我仅仅是个徒有虚名的本科生而骄傲了。他们都在做他们最热爱的事情,并且那么坚信自己的未来,可我呢?我的明天到底会是什么样子?难道我就这么硬着头皮念完根本没兴趣的学业,然后找一个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工作了此一生吗?
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思考未来的日子。我了解到他们每个人几乎都曾作过一次“勇敢”的决定--退学或辞职。然后,顶着来自父母、经济和社会的多重压力,走一条他们热爱又有意义的路--虽然并不知道这条路到底会通向哪里,但至少是自己的选择,所以会全力以赴……我开始动摇了。
我一直没有再见到夏旸,只是从峻峻他们那儿偶然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知道除了H乐队外,他还隶属于某一音乐团体,经常要随团四处走穴。峻峻他们还说,他唱歌的感觉特别好。有一次峻峻还半开玩笑地说:“夏旸那天晚上不是冲你冲得挺狠的吗?怎么没联系了?”我当然没有告诉他夏旸曾约我第二天去听他唱歌的事儿,不过,不知怎么,我心里还真有点儿后悔起来--其实我当初应该去听听他唱歌的呀。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孩儿,虽然他的身高并不属于我理想的那种,不过,他身上的确有些说不清的什么,会让人偶然想起。
大一的第二学期,我得以蒙混过关升入大二。
新学年开始之后,专业课显著增加了,上课对我来说成了越来越头疼的事情。有时候好不容易心血来潮去上节课,任课老师会指着我问别的同学:这是你们班的吗?怎么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