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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她得给他穿好衣服,她知道他不愿意穿那些衣服。他只想去洗澡、刷牙,然后爬上床,好好睡一觉——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好好地休息。他像野战训练的士兵一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弓着后背,双手抱头,好像在躲避炸弹碎片一般。他有着乌黑的头发,这也是他最吸引人的一个特征。他身体很健壮,是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就像电影里广受喜爱的男演员一样,魅力与日俱增。可现在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蒂姆,”她从他胳膊的缝隙里,看着他疲惫的眼睛,“你得把衣服穿好。”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她下了床,在身穿的那件丝质睡衣的外面套上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然后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洗手池里堆满了乳液、香皂、护肤霜和除臭剂,这让她吃了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被那些大众化妆品广告里的美丽谎言给愚弄了。她脑袋里盘算着自己需要找的所有东西,并在心里列了个清单,然后就开始在屋里准备这些东西。她从梳妆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他的保暖内衣和防水的长裤;从大壁橱里拿出他的运动衫、羊毛衣、加厚的大衣、帽子、手套和围巾。她把他的滑雪面罩和一些一次性的暖手袋一起放进了他大衣的口袋里,希望那些暖手袋还没有过期,她暗自提醒自己再去多买一些回来。她走到洗衣机旁时,差点哭了出来。她从地下室里拿出GPS定位仪和登山包。她把雨衣、眼药水、护肤霜、充气枕头和急救箱快速地装进包里,然后又从厨房的壁橱里拿出一盒干果、一包巧克力和一瓶运动饮料,她下意识地把火柴也装了进去。然后拉上背包,走上楼去。
她走到床边,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轻轻地摇晃着他。她把他的身子转过来,帮他解开腰带,脱去裤子和内衣,并解开他的衬衫扣子,而他只是听之任之,毫无反应。很快,他的衣服被全部脱去,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她用凡士林涂抹他的面部、脖子和下身,因为凡士林对发炎和冻伤都很有效。然后,她把刚刚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最后帮他穿上加厚的毛袜和防水的长靴。他把装好的登山包放在了门口,以便在他出门的时候可以顺手带上,然后她爬上床,躺在他的身边。
“这次不要再看巴达塞里安医生了,”他说,“我哪个医生都不想看。”
“好的。”她说。
“我是认真的。”他说,“我不想再重复那些没意义的治疗了。”
“好的,蒂姆。”
她伸手够到遥控器,关掉电视。
“珍妮,我是不是过于依赖你了?”
她没有说话。他平躺在床上,全副武装的打扮就像是要出去滑雪的孩子。她把头埋在枕头里,看着他。他眼睛微闭,呼吸也变得很平静。
“不要再这样了。”她说。
“你指什么?”
“又开始说你的那些愧疚和不安。”
他侧转身看着她:“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
“我们本就应该互相扶持的,”她说,“这是婚姻应有之意。”
“那你是怎么依赖我的呢?”
“我很多时候都很依赖你啊,蒂姆。”
“举个例子。”
“几乎数不胜数。”她说,“好吧,比如,我们一起度过的最难忘的一次旅行,而我到现在也记不住那个岛叫什么名字。”
他笑了:“斯科拉布岛。”
“我只有靠你才能记起来这些。”
“那跟依赖我是不一样的。”
“斯科拉布岛,”她说,“那里空气清新,环境美丽,名字也很好听。可我就是记不住。”
“你想再去一趟吗?”他问。
“我以为我们下一站要去非洲。”
他们都知道不会有下一站了,不只是现在,近期都不可能实现,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应该在斯科拉布岛买块地方,”他说,“那里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你还记得那个穿着婚纱走在街上的小女孩吗?”
“她现在应该已经长大了。”
“还有那些鸵鸟,有个人拿着鞭子驱赶着它们。你不想再去一趟吗?”
“我想。”她说,“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再回去那里。”
“我有点热。”他说。
她下床,把窗户都打开来。冬夜里刺骨的寒气飘进屋内。她转身走到床边,忽然想起了那副手铐。
她走到床头柜边上,从抽屉里拿出手铐。“要不要用这个?”她站在床边问他。
他从独自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哀伤地看着那副手铐,就好像它属于某一个猝然辞世的人,而他正在清点遗物,很不情愿地在考虑什么该留下,什么该扔掉。他撅起了嘴,摇了摇头,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她把手铐又重新放回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