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了灯,和衣而卧。黑暗中,思绪既明亮又杂乱。很多的人和事儿纷纷挤进我的脑子,简直要胀开。我看到季忠义眯着眼的嘲笑,听到“银铃”放纵的浪笑,闻到老苗臭烘烘嘴巴喷出的酒气,还有编辑部哥儿几个以此为素材的幸灾乐祸的神侃。想到这些我是平静的,平静得想和他们坐到一起来聊这个故事,一起嘲笑那个叫孙浩然的混蛋。可想到落雪,我却不能平静。她在哪里过夜?为什么没有回来陪她倒楣的丈夫?我开始后悔赌气不接她的电话了。可很快我又硬起心肠地想到:即使明天早晨回来,她跪在我面前,我也不原谅她。这样想着,我便越发地对自己宽容,宽容到我该留凤尧在这儿过夜,给她讲诗,直到她湿了。我又想到杨步升,想到他默默为落雪做的一切。我发自肺腑地认为,她比我更爱落雪。落雪这么可爱的女子,的确需要一个把她视作生命的爱人,我不是这个人,杨步升呢?
我就这样半梦半醒地在床上烙饼,快天亮的时候才睡去。落雪进来的时候,我便睁开眼。
“为什么不接电话?”她问我。
“不想听电话,所以拔掉了电话线。”我一指电话。
“昨晚我父亲脑血栓突发入院,我急着给你打电话,可……”她说出了她彻夜不归的理由。
我竟不耐烦不近情理地说:“他入院,关我什么事儿。”
她看着我苦笑道:“是不关你的事儿,他只是我的父亲。”
看着落雪难过的样子,我的心肠开始变软,坐起来想说什么却没说。
“我回来取些东西,马上就走,你去吗?”
我本想说我去,可话出来却变成:“对不起,我不想去。”
“好吧,我不勉强你,”她笑得很难受,“可我得马上走,步升还等在外面。”
也许我早就想到步升就等在外面,所以才故意让落雪难受。昨天晚上,你不就是因为步升让我难受的吗?落雪没再理我。她去收拾东西。收拾好东西,她又走回来对我说:“这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我恐怕顾不上你。”
她对我还是这么温柔!我都想跳起来跟她走了,可她说完就转身走了,连头也没回,我便僵在那儿。
落雪走后,我的心儿空荡荡的,没缝。连续点了几根烟,都只是抽了几口就掐灭。后来,我感觉头有点痛,便找了两片感冒药吃。感冒药本就是催眠的,又加上我昨晚一夜没睡,所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好像梦到自己提了很多水果去看望骆父,结果被他骂了出来。落雪跑出来追我却怎么也追不到……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醒了,头更加的痛。我洗了把脸,刮干净一夜疯长的胡子,便转悠出来。我鬼使神差地转到市医院门口的水果摊前,开始挑选水果。然后提着这些水果走进医院的高干病房楼。我像个贼似的一间挨一间窥视,终于视线中出现了挂着吊瓶的骆父。骆母也躺在另一张病床上,挂着吊瓶。落雪坐在两张床的中间,面容憔悴,神情委靡。她一定是一天一夜没合眼。我的心陡地疼了一下。接下来杨步升也出现在视线里,他正拿着一个削好皮的苹果递给落雪。落雪无言地接过。我的脚便在这一瞬间收住。看到落雪突然站起来,我便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蹿。我还不如一个贼镇静从容。
我像个老鼠似的过了街,向家的方向走。我很想找个僻静处,抽自己的耳光,我这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蓦地我感到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我惊恐地回眸,看到笑嘻嘻的凤尧。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她天真地瞪着眼睛说,“你买这么多水果,要去看谁?”
“看你。”我把一个水果袋递给她,“接着。”
她接过水果袋,摇着头:“不像。我又没生病住院。”说着她还向医院的方向一指,“你可是从那里出来的。”
她一定看到我老鼠似的从医院里窜出来了,我的脸不自觉地一红:“你在盯我的梢?”
“怎么会?我又不是特务,我也是碰巧路过这儿。”可她的神情有点像潜入人民内部的女特务。
“好,既然是巧遇,那走吧。”说完我便在头里走。她赶上来,还挽住了我的手臂。被她挽的感觉令我兴奋,这让我想到,我经常从落雪的缠绕中抽脱,可现在我却希望她挽得紧些,再紧些,我像一个需要搀扶的病人。可她只是轻轻地挽着,就像妹妹拥着哥哥,是亲近并非亲密。
我们当然是回到我的家。我们坐在昨晚各自的位置,手边放着泛苦的咖啡。我正拿着她洗好的水果,狼吞虎咽地在吃。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
“你好像没吃饭?”她边削苹果边问我。
“吃了,吃过了。”我停了一下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