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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诀世(10)

革命与生意 作者:吴比


同年2月6日上午,民生资方代理人学习小组会上,卢作孚因公司财务问题当众检讨,当场落泪。两天后,民生召开“五反”动员大会,公股代表张祥麟做检查,大意是与卢北京出差时,一起吃饭、洗澡和看戏。卢作孚通讯员关怀突然揭发,暗指张祥麟受卢作孚“糖衣炮弹”的袭击和拉拢腐蚀。关怀原为一轮船上的服务员,卢作孚让他住自己家里,抽出时间亲自教文化,对其仁至义尽。2月8日大会前几天,关怀忽然搬出卢家。

卢氏后人说:卢作孚洁身自好,自然难以理解私人工资招待同事如此正常交往怎么成了腐蚀干部,他以心交之的工作人员怎会忘恩负义。他视人格尊严为生命,无端的侮蔑和侵犯,无疑是极大的刺激。当晚卢作孚服药自杀,在一张毛边信纸上给妻子留下遗嘱:

一、借用民生公司家具,送还民生公司。

二、民生公司股票交给国家。

三、今后生活依靠儿女。

四、西南军政委员会证章送还军政委员会。

当天晚8时,卢家人发现卢作孚服毒,他夫人蒙淑仪向民生求救,童少生、张祥麟依次赶来,目睹卢的死亡。令人不解的是卢家离仁济医院仅200米,三个多小时内,两位公司实权人物竟未将卢作孚送到医院抢救。

卢作孚死后,民生立即转入“清反”。襄理及大船船长以上骨干几乎全部入狱,两人被杀。面对员工自发悼念,组织上提出要“彻底摧毁卢作孚思想的统治”。官方《关于卢自杀的报告》及“内参”报道更对卢作孚泼尽脏水。同年9月,民生公私合营。

这一年,中国人的偶像是上甘岭战役中胸膛堵枪眼的黄继光。为什么过去百年,中国人总是以生命为代价,用近乎悲壮的方式向世界证明这个国家的顽强和不屈?

1911年2月,也许只是历史的一个结点,或者一个开端,抑或中途的一个断点。然而,在它之前与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仍旧流转的舞台和始终上演的不变的剧目。冯如、徐润、唐景星、郑观应和卢作孚幸运地登上了舞台;帷幕缓降时,他们又无一不带着浓烈的悲伤。

启程、勇气、创伤、风波、愤怒、打击、屈辱……当逐一梳理他们彼此抑扬顿挫的人生,凝神屏息,总有一种心灵向上升华却看不清彼岸在何方的苍凉。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历史表现的雍容大度,却无法掩盖人物底色的惨白。

1911年后的第34年--1945年,毛泽东与黄炎培在延安有过一次谈话。后者忧心忡忡:“余生六十余年,耳闻不说,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如果将谈话的语境落在徐润们的身上,一语成谶。

墙垣之上,留下来的只有寂寞与荒凉。而对于我们这个喜欢总结过去、又往往善于忘记过去的民族来说,成功的结局有很多种,失败的下场则只有一个。飘摇迷离的时光烟雨中,冯如、徐润、唐景星和卢作孚们那段磅礴的过去正在慢慢溶解,直至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唯一幸运的是郑观应,那是因为百年前,这位高瞻远瞩的商人,第一个提出了“上海申办世博”的设想。如今,时机成熟,恰逢上海举办世博盛会,他又重回人们的视野。真是令人不胜感慨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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