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水到最低处,流向大海就成海水,失掉了水的真味。人到最高处,倘在古代就是人主,缺少了人的真性。所谓人生如戏,多指往高处走的人。人越是位高权重,越活得不像本真的人。演戏是常事,背叛和被背叛也是常事。古人说“白首相知犹按剑”,大抵是指权利场上的所谓朋友。平头百姓不必如此,自可笑骂由已,快意恩仇。古人又说“狭义每从屠狗辈”,指的便是身在低贱处的老百姓。
但是,平头百姓到了权利场中,有时也是要被迫演戏的。晚清徐珂《清稗类钞》载一趣事,说的是乾隆皇帝弘历出巡到山东,想体察民间疾苦,召一个农夫到御舟上,询问农事丰歉,地方官好与不好。农夫的回答很让皇帝满意。弘历高兴起来,就恩准农夫同扈从各大臣一一谈话,并可询问大臣们姓诸名谁。因为农夫是奉了圣旨的,群臣不敢怠慢农夫,不敢不报上实姓实名。很多大臣又怕农夫在皇帝面前讲坏话,居然战战兢兢大失常态。农夫遍观诸臣之后,回奏皇上:“满朝皆忠臣!”皇帝问他怎么知道都是忠臣,农夫奏答:“我看见演戏的时候,曹操、秦桧的脸上都涂着雪白的粉。今天见那些大臣没有一个脸上涂了白粉,所以知道他们都是忠臣!”皇帝听了大笑。
野史所载,未必可信。但空穴来风,必有因由。我相信徐珂讲的最多有些艺术夸张,不会离谱到哪里去。山东巡抚知道皇帝要来,必事先嘱咐各知府、知州、知县,诸事细细安排。河漕要疏浚清淤,官道要满铺黄沙,行宫要修茸一新。这些都是必须做的,不用动太多脑筋,征些银子即可办妥。你让皇上看些什么,听些什么,这才是最要紧的。也难不倒下面。官场中人都知道侍候皇帝的秘诀,千百年都没有变过,就是一个字:哄。皇帝是越哄越高兴的,就怕没人在下面哄他。弘历越到年老,越是自比尧舜,号十全老人。这就更好办了,越是自大的皇帝,越容易哄得开心。
官员要想显得自己的好,最好是借别人的嘴巴说。山东巡抚自己向皇帝奏报,谷麦如何丰收,百姓如何安宁,官员如何清廉,终究不是个法子。再说了,皇帝想知道天下太平,政通人和,只听地方官员去说,也不是个法子。于是,君臣就达成默契,让农夫来说。巡抚摸准了皇帝的脾性,猜准了皇帝会召见农夫的。哪怕皇帝没想着召见农夫,巡抚也有办法让皇帝想起来。这些都不必多虑,要紧的是调教一个好农夫。拿去见皇帝的农夫,并不是太好调教的。农夫自小懂得的规矩是见了绅士要行礼,见了官员要下跪。只是没人教他见了皇帝该怎么办,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见到皇帝。巡抚便想,毕竟农夫没见过世面,万一事先调教得好好的,见了皇帝却屁滚尿流,弄得龙颜不悦就坏事了。可见,真找个农夫,只怕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