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蚂蟥。
我发现我路走得越多,盯上我的蚂蟥就越多。它们在我不知不觉间,就粘了上来,腿上被叮得最多。它们会在我腿上鬼鬼祟祟地饱餐一顿,直到我有所察觉。在丛林里,我最恨的就是这种丑陋的、吸血的虫子,甚至超过了恨苍蝇的程度。它们就在我行动时喝我的血,我都能看见我的血在它们身体里颤动。光是看着它们,就让我觉得恶心;每回不得不把它们弄掉时,更让我憎恶万分。我发现,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头是最好的除虫器。我逼着自己这么做,有时一天得弄上好几次。
和蚂蟥相比,蛇都算不上什么麻烦——无论它们看上去有多吓人。它们不论大小,都会为乌娜让路。只要看上乌娜一眼,它们就会悄悄滑回树阴里。这些蛇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所以,走在乌娜旁边是防蛇的最佳办法,甚至连鳄鱼都会离我们远远的。但我发现乌娜也从来不侵犯鳄鱼。在丛林里,更讲究的是互相尊重。当我们要过河或湿地时,乌娜总会停下来,等我爬上她的背,重新坐好,根本就不用多费唇舌。现在,我发现乌娜已经完全了解我了,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是安全的,什么是危险的。我现在对她的判断力是百分之百地信任。
正当我们越走越远,走到丛林更深处时,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得更加频繁了。这里的雨和我熟知的英国农场的雨不同,它总是很急,而且总伴随着从树冠上传来的阵阵雷声,那声响咆哮着充斥整片森林。每回一下雨,我和乌娜总会被浇个透湿。当走在丛林里时,头顶上浓密的树冠也起到了一点防护作用,让我们没能领略到这倾盆大雨的全部威力;而一旦我们走到
丛林中难得的小片空旷地上,此时落下的雨就威力倍增,打在身上很疼。有时根本不像雨点,更像是温热的冰雹。我发现,要想躲避这种暴风骤雨只有一种办法:我从树上扯下一片大
树叶,举在头顶上,就像是撑着一把伞。我觉得这个方法聪明极了,我还跟乌娜说:“要是有适合你的树叶,我也会为你打伞的。乌娜,我不是找不着吗?”
我和乌娜说的话越来越多。我总是喋喋不休,所说的内容包括对看到的东西的评论,我的感受,还有一些笑话,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说。和乌娜聊天对我来说变得越来越自然。我感觉得到她很喜欢听我说话,她喜欢我说话时的嗓音,而她也一直都在听,因为她喜欢有我陪着。我们现在已经成了朋友,是彼此之间互相信任的好朋友。
这头大象身上有很多让我喜爱和尊敬的地方,特别是她对一切都处变不惊、不受其扰的样子。对待苍蝇,她只是拍拍耳朵,或者抖抖身子;下雨也好,大太阳也好,好像都和她没有太大关系。只有那次海啸来的时候,她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害怕。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心烦意乱。她在丛林里缓慢而悠闲地前进着,对周围的生物都是一副心中有数的神态,总是无所畏惧。我有时会想,这可能是因为她的大脑长在胃上的缘故。
乌娜对食物的渴求似乎是永恒的,她总是一边走,一边吃。不管是不是在下大雨,她的长鼻子总是举着,探究着前面的树枝,想要找到最多汁可口的叶子和最成熟诱人的水果。要是水果长在树的高处,难以摘到,乌娜就会直接把树推倒,或是把整根树枝扯断,拉下来;要是水果壳太硬,她就千方百计地用她的鼻子或牙齿把外壳弄出裂缝,或是直接咬开。对她来说,吃所有的水果都不成问题。我特别喜欢看她把鼻子当工具使的样子,她那长鼻子好像有自己的灵魂。这是一件多么灵巧而精密的工具啊,不仅威力十足,敏感度极高,还异常灵活。
丛林里的大雨一次可以持续好几天,而且我发现雨结束得也像开始时那么突然。雨停的那一刻总是让我无比的欢欣鼓舞,丛林里一片热气腾腾,还有水珠滴落;渐渐地,丛林的韵律感回来了,回荡着各种动物的叫喊声、咆哮声和低沉的嘎嘎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仿佛在庆祝暴风雨的结束。现在我已经对这样的丛林大合唱很熟悉了,当合唱结束时,我还会感到若有所失。我觉得丛林好像把自己创作的音乐吸收了,就像吸收雨水一样。丛林就像是一块活的、会呼吸的大海绵。有时,我甚至觉得连我自己也已经被丛林以某种奇怪的方式吸收了,迅速地成为了这块超大又贪婪的海绵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