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节:老虎,老虎(5)

奔向荒野 作者:(英)麦克·莫波格


其实根本就没有让我的笑停止的必要,因为我的笑容最后都变成了眼泪。当我和乌娜在一起时,这种情况时常发生。我能感觉出在我哭的时候,乌娜也很不开心,所以我总是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别哭。我向她做了好多次承诺,保证再也不哭了,但让我遵守这个承诺却很难。但我还是坚持向乌娜做承诺,因为我想,就这样坚持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奏效的。“乌娜,我不会再哭了。”我双手抓着她的长鼻子,闭上眼睛,又说了一遍,“我连想都不会再想了。这次我是认真的。真的。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一开始,和乌娜在一起的每个晚上,我都努力信守诺言,但很多时候我还是食言了。对我来说,这里根本不存在星期和月份的概念,只有白昼和漫长的夜晚。每当在树梢间瞥见月亮,我就会想,这样的月亮曾经在哪里见过——透过家里的窗户见过,和爸爸一起野营的时候也见过。我最恨的时候就是有月亮的夜晚,因为在那些时候,不管我怎么努力,过去的悲伤还是会从心底冒出来。很奇怪的是,我发现在丛林这块荒郊野地睡觉,却能分散我为忘记忧愁而做的努力。因为睡觉时最重要的,就是要把自己弄得尽量舒服些,我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上面了。我到处找叶子,把它们堆起来,形成一张叶子床。床靠着乌娜,但也不是紧挨着——我可不想把她身上的飞虫招惹过来。

到现在,我已经充分意识到,森林里的地面湿气很重,而且蚂蚁与蚂蟥横生,实在不是一个睡觉、过夜的好地方。因此每晚我都要花很长时间和工夫,给自己做一个厚实的树叶窝,希望可以阻隔来自森林地面的湿气;要是附近有岩石的话,我就在岩石上做窝。尽管有乌娜靠着我,随时保护我,我还是没法不管周围危机四伏的环境。

有些夜晚,我的全部恐惧,甚至是悲伤,都会被我和昆虫们在黑暗中进行的战役赶走。这些虫子在我周围飞来飞去,嗡嗡嗡乱叫,我好不容易又扇又拍把它们击退,它们过一会儿又坚持不懈地向我发动新一轮攻击。而且我还知道,不管我怎么竭尽全力把床弄得远离蚂蚁和蚂蟥,它们迟早都会发现我。它们悄悄地爬到我的腿上来,不管我睡没睡着,都会在我身上饱餐一顿。

周围的吵闹声,也是我的敌人。

到现在,我应该已经习惯夜晚丛林中的各种声响了,但是那些嚎叫声、尖叫声和呜呜的响声,还有从来都不休息的蟋蟀和青蛙发出的声音,让我实在难以入睡。我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了德文农场寂静的夜晚,我和爸爸就是在那儿扎寨露营的。在那儿,也许会时不时听到远处狐狸的叫声,或者猫头鹰飞过田野时呼朋唤友的嚣叫声,但那就是我能听到的全部声音了。而丛林大合唱,加上我的恐惧和对往事的回忆,还有昆虫们不懈的努力,让我睡意全无。每天晚上,我都必须赢得战役的胜利才能入睡,而乌娜,就是我的同壕战友。

我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只有当我的注意力全部转向乌娜时,我才能忘记其他事情。夜晚的丛林黑漆漆的,尽管乌娜就在我旁边,我还是一点都看不见她。但我能听到她,只要能听到她的动静,我就放心了。她发出的低沉的呼呼声,轻柔的叹息和打呼噜的声音,就像我的催眠曲一样。有时,要是乌娜离我很近的话,我还能感觉到她的耳朵在扇虫子时传过来的徐徐气流。在我的感觉最不灵敏时,这气流还能提醒我,她就在我身边。她好像知道我什么时候最需要她,我能感觉到她温暖的呼吸拂过我的面颊,还用象鼻子轻柔地点着我,检查我。这时候我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把所有不快统统抛诸脑后,我想,忘掉悲伤,忘掉蚂蟥,有乌娜在就够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切又都好了起来。

是这样的。

自从海啸发生后,已经过了多久,我毫无概念,对时间的感觉消失殆尽。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至少有好几个月——是月亮的阴晴圆缺告诉我的。过去那么长的日子,已经完全地改变了我,改变了我存在的意义和我活着的全部原因。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做的事情总是为了某个特殊的意义和目的。比如看碟片,只是为了看个结局;每天早上,都是七点半起床,这样我上学就不会迟到,不会被老师批评;在学校里,我参加的一场小测试,是用来测试我是否已经掌握所学的知识;回到家,吃饭前一定要洗手,因为大人们叫我这么做,他们说手一定要干净,这样我才不会因细菌感染而生病;每回出门,总有一个目的地,图书馆、诊所、海边,或是农场。每一天的每个小时,我所做的每件事情似乎都必须要达成一个什么目的。以前的生活总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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