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里斯马上就明白他给了康妮一个好印象。于是他那双略微鼓凸的褐色大眼睛看她时眼神故做淡漠起来。他这是在揣度她,也是在揣度他给她的印象如何。与英国人在一起,他怎么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个外人的处境,爱情也不能改变这一点。但女人们有时会与他陷入情网,英国女人也会这样的。
他明白他与克里福德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两只陌生的狗,本来会对着狂吠,结果却是相视莞尔,当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同这女人怎么处,他却吃不准。
早餐是在各自的卧室里用的,克里福德直到午餐时分才与大家见面,餐厅里气氛有点压抑。上过咖啡后,麦克里斯这个不安分的人开始琢磨着干点什么了。这是个晴好的十一月天儿,对拉格比庄园来说是个好天气。他向那阴郁的园林眺望过去,发现,天啊,这是个什么地方啊!
他差仆人去告诉查泰莱夫人他打算开车上谢菲尔德⑶去一趟,看能顺便为夫人做点什么。回答是方便的话请他上楼去夫人的起居室。
康妮的起居室在四楼,是这座房子中部的最高层。克里福德的房间自然都在一层。应邀去查泰莱夫人自己的客厅,麦克里斯感到受宠若惊。他跟在仆人身后恍恍惚惚上了楼,他目不斜视,周围什么都没看清。进了厅里,他大致四下里扫了一眼,看到了德国制作的雷诺阿和塞尚⑷的画作。
“这儿很惬意啊!”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怪笑,似乎一笑就痛,龇呀咧嘴的。“选最高层算是选对了。”
“我觉得也是,”她说。
她的房间是这座房子里唯一明快、有现代气息的,是拉格比府里唯一能表露她个性的地方。克里福德从来没见识过这里,康妮也很少请人上来。
康妮和麦克里斯分别坐在壁炉两端聊了起来。她问起他自己、他的母亲、父亲和兄弟等,别人总是有点令她好奇,一旦她的同情心被唤起,她差不多就忘了阶级差别。麦克里斯直言不讳地谈起自己,毫不做作,直率地吐露他痛苦冷漠的丧家犬心情,然后又报复性地表现出成功后的骄矜。
“可你为什么像个孤独的小鸟儿?”康妮问他。他再次看着她,凸出的褐色眼睛在搜寻什么。
“有些鸟儿天性如此,”他回答道。然后他用熟悉的口吻反唇相讥:“可是,您自己呢?难道不也是一只孤独的鸟儿吗?”
康妮闻之稍稍一惊,思量了一会儿说:
“只是有一点儿而已!可不像你那么彻头彻尾!”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孤独鸟儿吗?”他习惯地咧嘴笑道,那样子像是得了牙痛病。他的笑那么有气无力,目光那么忧郁隐忍,充满着幻灭或者说惧怕。
“怎么?”说着她看看他,呼吸有点急促。“你就是,对不对?”
她感到他是在向她迫切地求助,这令她几乎失去平衡。
“哦,你说的很对!”他说着扭过头朝侧身的下方看去,那奇特的突如其来的凝眸属于一个古老的种族,在今天是难以见到的。看到他与自己若即若离,康妮真的没了气力。
他抬眼看看她,那一眼将一切尽收眼底,铭刻在心。与此同时,他胸中发出了一声黑夜里婴儿的哭泣⑸,那哭声感动了她的子宫。
“你心里有我,可真是太好了!”
“我心里为什么不能有你呢?”她感叹道,说这话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麦克里斯有气无力地轻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