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又戴镣铐(2)

黑皮自白 作者:关梦龄


范典狱长问:“关梦龄,你知道为什么给你戴上镣子?”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你要老实交待,你在监中的一切活动,我们都掌握了,不然,也不能对你这样。”

我心想,你们掌握了什么?都是一些诈语,在我身上能发生什么作用?我说:“如果我有活动,可以交待,不过我没有活动。”

范典狱长讲了一些政策,启发我大胆交待,并且说:“坦白从宽,现在交待还不晚。”

我想了一会儿,说:“典狱长,我可以说说吗?”我说,“我这个犯人与别的犯人不一样,我是无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如果我干了什么坏事,比如在监内有现行反革命活动,我一定会交待。交待可以得到宽大,不交待准死没活,这道理我明白。如果政府真的掌握了材料,有了同案人犯,我不交待也能处理。一个反革命犯,虽不承认自己罪恶,但是既有人证,又有物证,是不能叫他逍遥法外的。人民政府的空子不能钻,我也从没有钻过。”

“你说下去!”

“我认为给我戴上镣铐,不是为我有什么现行活动,而是在肃反中,对我要重新议处,就是说,过去人民政府对我判得轻,这回在监狱找个理由加刑判处。这是要整我,我看真的这样,那倒好办,典狱长你说出几件事,我一承认就得了。”

“你这样想法与说法都是错误的,不是要整你,不是找理由,而是你有具体事实,没有事实,不会把你关号。你要冷静地思考一下,思想斗争一下,你过去争取得很好,现在你还要大胆争取。”

我说:“这样吧,我先回去想一想,问题也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解决,也许我真忘了,也许我假忘了。”

临走,把我的手铐子取掉了。进了屋还是睡不着,接着听到别的号开门,脚镣子响。我明白了,这是于也华他们。五个人各住一个号,也在夜间过堂。我的事与他们有关系,张管教员一定说我与他们五个人有现行活动。不过我记不得对他们说过什么了?他们五个人一咬我,我就不能脱身,我就成了这个小圈子的头,那就成了第二个陈兴芝,罪在必死了。

蒙上被子,心里感到很委屈。自己死在这里家中无人知道,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她的爸爸怎么死的。我在长春公安局争取了四年,费尽了气力,结果弄到这般地步。在北满,一些人都知道共产党对关梦龄宽大了,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要杀。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糊涂了。共产党的事叫我莫名其妙,给我的刺激太深了。没办法,死了也好,省着零受罪。

第二天吃完饭在屋内坐着。这两个小伙子一个叫李万金,烧锅炉的工人,另一个叫刘克敏,是学生。他俩都是“三反”进来的,都是一年左右的刑期,最近就要到期释放了。他俩问了我的姓名及一些事情,我都告诉了他俩。这两个人,只是看着我别自杀,别的任务没有。他俩都是二十几岁,还很天真。

我的高靿儿皮鞋上有副蓝色鞋带,这是我自己用帆布线做的,既长又结实。我把这副鞋带拿下来绑镣子,用手提着这个蓝鞋带,走起路来轻快。我这样办,他俩都说好。其实我这是准备自杀的,这件事蒙过了他俩。

白天,还有外来机关的人员提审,他们问我犯了什么错误?我说不知道。我照样写材料,我认为长春监狱对我不好,别的机关干部对我没有什么不好,我仍然详细地提供材料。

我押在六监,每次出来或回去,班长都先叫我站在外边,等他把六监两边的小窗户都关上了才叫我回去。我知道于也华等五人关在六监的小号,怕我见着,也怕他们看见我。

脚镣子太大,把脚脖子磨破了,我请求换一副轻的,果真给我换了一副轻的,我感到很满意。镣子戴上很难拿下来,弄副轻的减少一些痛苦。

除了提审,外边还送来许多提纲要我写材料,都是管教科送来的。一份一份地写,在屋内不闲着。刘克敏说:“你写这么多材料,真了不起,脑筋真好。”我哼一声,内心的话,写什么也不行,要整你,他们不论这一些,只找缺点,不论优点。长春监狱与长春市公安局的政策不一样。有什么话往肚里咽,他俩懂什么。我与他俩谈话就是“结了婚没有?”“想家不?”“出监之后干什么工作?”像哄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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