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节:第十一章湖中岛(4)

恋爱中的女人 作者:(英)D·H·劳伦斯


"关于爱,"他边说边迅速矫正着自己的思路。"我是说,我们仇恨尘世是因为我们把它庸俗化了。它应该有所规定,有所禁忌,直到我们获得了新的,更好一点的观念。"

他的话增进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理解。

"可它指的总是一回事,"她说。

"哦,天啊,不,不是那回事了,"他叫道,"让旧的意思成为过去吧。"

"可爱还是爱,"她坚持说。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一道奇特、锐利的黄光,直射向他。

他在这目光下犹豫着、困惑着退缩了。

"不,"他说,"不是。再别这样说了。你不应该说这个字。"

"我把它留给你去说,让你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字从约柜①【一个藏有摩西诫律的神圣柜子,以色列人携之出埃及。】中取出来。"她嘲弄地说。

他们又对望了一眼,厄秀拉突然背过身去,然后走开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到水边,蹲下,自我陶醉起来。他掐下一朵雏菊扔到水面上,那花儿像一朵荷花一样漂在水面上,绽开花辦儿,仰天开放。花儿缓缓地旋着,慢慢地舞着漂走了。

伯金看着这朵花漂走,又掐了一朵扔进水里。然后又扔进去一朵,扔完了,他就蹲在岸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厄秀拉转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一股奇特的感情油然而升,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似乎她被什么控制住了,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她只能看着花儿在水上打着旋,缓缓漂然而去。这一队白色的伙伴漂远了。

"咱们到岸边上去赶它们吧,"她说,她怕再在这儿困下去。于是他们上了船。

上了岸,她又高兴了,又自由了。她沿着岸边来到水闸前。雏菊已碎成几辦,这儿那儿散落在水面上,闪着白色的光芒。为什么这些小花辦令她如此动情,以某种神秘的力量打动了她?

"看,"他说,"你叠的紫色纸船正护送它们,俨然一支护船队呢。"

几辦雏菊迟迟疑疑地向她漂来,就像在清澈的深水中羞赧地跳着交谊舞。它们那欢快的白色身影愈近愈令她动情,几乎落下泪来。

"它们何以这样可爱?"她叫道,"我为什么觉得它们这样可爱啊?"

"真是些漂亮花儿,"他说,厄秀拉那动情的语调令他难耐。

"你知道,一朵雏菊是由许多管状花冠组成的,可以变成一群个体。植物学家不是把雏菊列为最发达的植物吗?我相信他们会的。"

"菊科植物吗?是的。我想是的,"厄秀拉说,无论对什么她总是不那么自信。一时间她很了解的事物会在另一个场合里变得可疑起来。

"这么说,"伯金说,"雏菊是最民主的了,所以它是最高级的花,因此它迷人。"

"不,"她叫道,"决不是。它才不民主呢。"

"是啊,"他承认道,"它是一群金色的无产者,被一群无所事事的富人像一圈白边儿一样圈着。"

"可恶,你这种社会等级的划分太可恶了!"她叫道。

"很可恶!这是一朵雏菊,只谈这个吧。"

"行,就算爆了个冷门吧,"她说,"如果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冷门就好了,"她又嘲弄地补上一句。

他们无意识中拉开了距离。似乎他们都感到吃惊,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人显得懵懂起来。他们的小小冲突令两人无所适从,变成了两股非人的力量在交锋。

他开始感到自己错了。他想说点什么来扭转这种局面。

"你知道,"他说,"我在磨房这儿有住所吗?你不认为我们可以在这儿好好消磨一下时光吗?"

"哦,是吗?"她说,对他那自作多情的亲昵她才不去理会呢。

他发现了这一点,口气变得冷漠多了。

"如果我发现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充裕,"他接着说,"我就会放弃我的工作。这工作对我来说早就名存实亡了。我不相信人类,尽管我装作是它的一员。我压根儿不理会我所依靠的社会信仰。我厌恶这行将就木的人类社会有机群体,因此干教育这一行纯粹是没用。我能脱身就脱身,也许明天吧,变得洁身自好。"

"你有足够的生活条件吗?"厄秀拉问。

"有的,我一年有四百镑收入①【1908年劳伦斯教小学时年薪只有95镑。第一次大战后他和弗里达每年节衣缩食,只花150镑。】,靠这个生活很容易。"

"赫麦妮怎么办?"厄秀拉问。

"了了,彻底了结了--吹了,永远不会破镜重圆。"

"可你们仍然相互理解?"

"我们很难装作是路人,对吗?"

他们不说话了,但都很固执。

"这岂不是折衷的办法?"厄秀拉终于说。

"我不认为这是折衷,"他说,"你说怎么个折衷法儿?"

又沉默了。他在思索。

"非得把一切都甩掉不可,一切--把一切都拋弃,才能得到最后想得到的东西,"他说。

"什么东西?"她挑衅地说。"我不知道,也许是自由吧,"他说。

可她希望他说的那个字是"爱"。

水闸下传来刺耳的犬吠声。他似乎被这声音搅乱了思绪。可她却不去理会。她只是感觉到他心绪不宁。

"我知道了,"他压低嗓门说,"是赫麦妮和克里奇来了。她要在房子装上家具之前来看看。"

"我知道,"她说,"她要监视着你装饰房间。"

"也许是。这有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厄秀拉说,"但是我个人无法容忍她。我觉得她是骗子,你们这些人总在说谎。"她思忖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我就是在乎,她帮你装饰房子我就是不乐意。你总让她围看你,我就是不乐意。"

他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也许,"他说,"我并不愿意让她装饰这儿的房间--我并不愿意她缠着我。可我总不能对她太粗暴呀,何必呢?不管怎么样,我得下去看看他们了。你来吗?"

"我不想去,"她冷漠但犹豫地说。

"来吧,对,来吧,也来看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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