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陈庆升本来被四老嘎捆个结结实实,比捆在案板上的猪勒得都紧。但赵老嘎捆的吴嫂并没有使多大的力,且给留了活扣,想法就是在一定时候让她能自己蹭开绳子,否则主仆二人得被饿死在椅子上。那吴嫂没用多长时间就蹭开了绳子,又将庆升解开。庆升马上带着一个小队的保安队员急追。追到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告诉他,太太带着孩子跟着孩子他姥爷说要回乡下住几天,就放行了。陈庆升一听,又将那小队保安队员留下,只带了两个亲信,快马向清风岭方向追去。
秀珠见了庆升,一头扑到怀里,泣不成声。抱了一会,哭了两声,便匆匆抱着宝儿上马,飞奔送进县医院,打上吊滴,两口子才算喘了一口气。两人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那一身被雨水、汗水、泪水搅混得精湿的衣衫淌得凳上、地下、满走廊都是水。两人已经顾不得那些了,就带着一身水气互诉衷肠,小声说起这小半夜发生的事情。庆升听秀珠说她爹和她四叔追着鬼子屁股去了,当时吃了一惊,一抖浑身的水珠道:“秀珠,你说什么?爹追日本人去了?那日本人去哪了?”
秀珠道:“听爹和四叔说,那些日本人肯定是奔着咱们清风岭去的。”
庆升悄悄向秀珠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又问:“你吃准了,是日本人?”
秀珠道:“我哪能吃得准,反正爹和四叔说是有二三百人奔着咱们清风岭呢。”
陈庆升沉思片刻,又进了病房看了看床上睡着的宝儿,用脸贴上宝儿的额头,觉得烧退了一些,稍放宽心,就拉着秀珠到了走廊:“秀珠,县里还有些要紧的事我得马上去办。我这就先回趟家,让吴嫂把干衣服给你送来。你先盯着,等打完了吊针,他们用车把你们娘俩送回家。”
秀珠紧拉着庆升的胳膊,生怕他将自己抛弃似的说:“庆升,你要去哪?别走好吗?”
庆升轻轻擦了擦秀珠头上的雨水,凝视着秀珠的眼睛,两汪泪水在眼窝里滴溜打着转,道:“秀珠,县里还有要紧的事等着我去处理,孩子现在没啥大事了,我尽快把事办完,就回家陪你和孩子。”说完,那眼泪猫崽似的直往下掉,把秀珠心疼得也落下一地“猫崽儿”。
陈庆升出了医院急匆匆回家换上干衣服,又让吴嫂赶紧去医院,就奔着北村的司令部去了。他知道北村的习惯,属于废寝忘食的工作狂,晚上不到三点钟以后睡不着觉,一定是在办公室看地图。
陈庆升这时走得异常缓慢,像一辆缺轮子少轴的老破牛车,脑袋却转得飞快,像破旧的老牛车上面装着一台崭新的发动机。他每走一步都在脑海里打着腹稿,怎么跟北村解释,北村会怎么问,他要怎么答。想了半天,终是绕不过赵老嘎跟他翁婿关系这道山一样的大槛,真恨自己当初跟这么一个老嘎头攀上了亲家。最后他想明白了,那北村肯定对他起了疑心,甚至知道了他跟赵老嘎的关系,否则不会瞒着他单独行动。而他为了不让北村起疑,就必须当面承认这层关系,不光是承认这层关系,还要把赵老嘎进城抢孩子,又出城尾随皇军的事一并报告北村,这样才能重新得到北村的信任。陈庆升想好之后,心里踏实多了,走路也轻快了不少,不再像一辆破旧的老牛车,更像一台连皇军大佐都无福享受的三菱吉普。
到了北村的司令部,北村果然在办公室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图。陈庆升便飞机撒化肥似的把自己那点事一股脑倾诉给北村,说到激动处竟泪流满面。奇怪的是,北村一点都不惊奇陈庆升跟赵老嘎的关系,但他惊奇的是赵老嘎会跟在中田他们的屁股后头。如果一支担负奇袭的部队,后面居然出现了敌人,那就不是去奇袭,而是去赶集。弄不好还会被后面的敌人来个奇袭。北村觉得事态严重,就安慰了几句陈庆升,紧接着步入正题,当即命令陈庆升的保安大队连夜出击,从北门出发,在中田中队后跟进。陈庆升听完,又暗暗叫苦。去打清风岭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又要在中田他们后面跟进,也就是说赵老嘎被夹在他和中田之间,那他真就要跟岳父动刀了。
北村看出了陈庆升的忧虑,就说:“陈先生,如果遇上赵老嘎,你可以手下留情,或者伺机处置,最好劝其弃暗投明。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及时发现赵老嘎的具体位置并火速报告中田,不能让他们的侧后遭到威胁,更不能让赵老嘎提前向清风岭发出信号。”
陈庆升心说:“还是逼俺跟老丈人动武啊。报告中田,就等于将丈人推给日本人,跟自己亲手干掉老丈人没啥区别。”嘴上却感恩戴德:“多谢太君体谅,那赵老嘎对庆升一向不薄,但大是大非面前,庆升定当大义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