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扭脸就变成了母夜叉(12)

石榴树上结樱桃 作者:李洱


那辆高级轿车就是这时候开过来的,好像北京现代。繁花的妹夫坐的就是北京现代,所以繁花还以为妹夫回来了。那车不管怎么鸣笛,鹅就是不给它让路。你不是鸣笛吗,咱也会,咱会曲颈向天歌。领头的那只白鹅脖子一扭,脖子一下子挺了起来,哏儿嘎,哏儿嘎。后来司机下来了,不是妹夫,是个谢顶的中年人。车里还坐着一个人,把窗玻璃摇了下来,伸着脑袋往外看。司机穿的是西装,那个人却穿的是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下巴,还戴着殿军戴的那种墨镜。司机很恼火,朝着那只白鹅踢了一脚。那白鹅看起来很笨,其实很灵敏,一掉屁股,朝着司机的腿就是一嘴。与此同时,它的一只翅膀高高竖起,仿佛在振臂高呼。那群鹅果然都围了过来,扑扇着翅膀,脖子平伸,像枪杆似的一起伸向司机,同时哏儿嘎哏儿嘎叫了起来。司机一哆嗦,搂着头,蹲到了地上。繁花朝他喊了一声,让他赶快回到车上。

司机几乎是爬到车上去的。头进去了,屁股还露在外面。领头的那只鹅朝着司机的屁股就是一嘴,司机"哦"了一声,声音不像是肚子里发出的。有一只鹅突然飞了起来,飞起有半人之高,朝着车前的玻璃叼了一口,把汽车的扫雨器叼了下来。坐在车里的另外一个人,此时脑袋还伸在外面,戴着墨镜,胳膊肘搭在车窗上,瞧着这车鹅大战。繁花赶紧喊了一声:"找死啊你,快把玻璃摇上。"这边正喊着,那边有一只鹅突然飞到了车顶,用翅膀,用嘴,用它厚大的脚掌,也用它那玛瑙似的冠子,轮番攻击车顶。它太用力了,鹅蛋都挤出来了。那只鹅蛋像手雷似的,从车顶上滚了下来。还有一只狸猫也过来添乱了,就是在雪娥家的墙头上散步的那一只。这会儿,它一猫腰上了车顶,用前爪掏着耳朵,那姿势好像在沉思。繁花忍住笑,对令文媳妇说:"快走,快走啊。"她是让令文媳妇把鹅赶走,没想到令文媳妇会说:"好,我走。"说着,令文媳妇竟然丢下那群鹅,自己走了。这时候,好多人围了过来,这个喊一声好,那个喊一声妙,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那司机不敢再鸣笛了,无声地把车倒了回去。车顶上的那只鹅,像一只鹰似的,飞了下来。而那只口衔扫雨器的鹅,这时候却邀功请赏似的,哏儿嘎哏儿嘎,追着令文媳妇跑了过去。

繁花本来是在路边等待庆书的,庆书没等到,却等到了一场车鹅大战。人群散去以后,见庆书还没有回来,繁花就打庆书的手机。奇怪的是,庆书竟然关机了。庆书从来不关机的。以前如数报销手机费的时候,庆书的手机费总是最高的。他老婆红梅说,庆书现在懒得跟她说话,每天要么对着手机说话,要么对着鹦鹉说话。有一天她正在院子里喂猪,突然听到电话响了。响了好长时间,可躺在屋里的庆书就是不接。等她进来拿起了话筒,你猜怎么着?原来是庆书打的。几步路,庆书都不愿走。庆书躺在床上,用手机往客厅里打电话,提醒她别忘了给鹦鹉喂食。可这会儿,当繁花给庆书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从来不关机的庆书,竟然关机了。

天快黑的时候,繁花给团支部书记孟小红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干部们饭后开会。人对脾气狗对毛,繁花对孟小红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自从听了小红的建议,建起了那座石拱桥,繁花对小红更是高看一眼。小红本来有个哥哥,可是那年发大水的时候淹死了。她哥哥跳进河里捞河柴,让漂过来的一根房梁给打沉了,再浮上来的时候已经泡得滚瓜溜圆,就像一只碾米的碌碡。所以,这小红以后也是要步繁花后尘,招个入赘女婿的。说来这也是命。小红她娘就说过,小红生下来,就是脸朝下背朝上,按溴水的老说法,这闺女以后是要死在娘家的。繁花听母亲说过,自己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脸朝下背朝上。繁花曾听说过,令佩很喜欢小红,可他们隔着辈分呢。没隔辈分也不行啊。令佩是个"三只手",怎么能配得上小红呢。小红是只金凤凰,金凤凰是要落在桐树上的。令佩不是梧桐树,而是一棵垂柳,长不高的,枝枝丫丫都耷拉在下面的。小红这丫头很聪明,一点就透。上次村里规划道路,要扒掉一些民房,重新划分一些宅基地。小红家里也申请了。她父亲非要去村东头,说那里风水好。好多人都要到村东头,急得繁花嗓子眼冒火。关键时候,繁花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小红,小红就把那申请给改了。繁花说:"高速公路可是从村西头过的,这次政府可不会赖账了,因为那钱是国家统一划拨的。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以后不能靠男方的。"小红一下子就明白了,知道动用了民居,国家是会补钱的。后来,果然补了一大笔钱。按照上头颁布的《宅基地使用规定》,村里必须优先解决这些人的住房问题。村委会就开会研究,又在村东头划了一片地。小红是一箭双雕啊,既发挥了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又如愿以偿地在村东头盖了房,还赚了一笔。还有一件事,让繁花觉得小红太聪明了。繁花说,小红啊,你可以把名字改了,改成孟昭红。听听人家小红是怎么说的?小红说:"旧戏里的小红都是丫环,我就是个丫环命。在咱们的班子里,我就是你使唤的丫环。"这话说的,谁听了不高兴?这可不是拍马屁,因为人家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跟小红一比,别的丫头就低一个档次了,就知道疯,打情骂俏,臭美。繁花当时对小红说:"咱们有缘分啊。花红花红,花哪有不红的,不红还叫什么花呀。你还年轻,正是红艳艳的,好日子多着呢。好好干,以后我还得给你压担子呢。"小红很谦虚,说:"村里的能人多的是,你还是先给他们压担子吧。我一个黄毛丫头,承担不起。"这话说的好啊,主要是位置摆得正,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像庆书,剃头挑子一头热,明目张胆地伸手要官,一点儿也不知道韬光养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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