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也是有所指的,那其实是一剂防疫针。令文是庆书的前任,因为工作不得力,被繁花撤了,只好当他的鸭司令去了。有人说,这比牛乡长的办公室都漂亮。话音没落,就有人接了一句:"乡长?再挂一幅世界地图,都抵得上美国总统了。"繁花说:"这也是应该的,庆书肩上的担子本来就比较重嘛。"祥生说:"等村里有钱了,再给庆书配台电脑。有了电脑,这些表格啊,红旗啊,就没必要挂在墙上了。"繁花说:"我妹妹繁荣的屋里就放了个电脑。十个指头,这个敲一下,那个敲一下,那些字就像跳蚤似的,一个个往上蹦。"说完这个,繁花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放,突然转入了正题:"庆书,你先给村委会汇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书脸一紧,又拿起了那根电视天线。这次,他没有再往墙上指,而是像拍巴掌似的,一下一下地拍到另一只手上。他说,他深知肩上担子很重,所以得到支书的命令,他就赶往了溴水。在部队的时候他开的是敞篷汽车,从未开过轿车,但是为了尽早完成任务,他还是开着祥民的轿车跑去了。庆书说的祥民,就是信基督教的那个祥民,祥生的亲弟弟。繁花插了一句:"公事公办,祥民的油钱、租金都由村里支付。庆书,你先挑重要的说,别的事会下再商量。"庆书说,到了溴水城南,嗬,到处都是工地呀,简直是人欢马叫,还有大吊车呢。大吊车真厉害,轻轻一抓就起来。繁花问:"是吗,抓的什么呀?"庆书说,具体抓的什么,他没有看清楚,也没工夫看清楚,反正是一派蓬勃景象。这本来是好事,可这时候好事却变成了坏事,人难找了嘛。那可真叫难找啊,他的鞋底都磨薄了。繁花说:"可惜这不是部队,不然就得给你记功了。找到铁锁以后呢?"庆书说,在一个石灰坑的旁边,他终于找到了铁锁。铁锁正用筛子淋石灰呢,胡子眉毛全都白了,就跟电影中的圣诞老人一样。嗬,庆书懂得真多啊,连圣诞老人都知道。
繁花说:"拣重要的说。"庆书就说,抓住了铁锁,他就把他训了一通,又把国情和基本国策给他讲了一遍。铁锁低着头,好像听进去了。他问铁锁有什么想法,铁锁说,他干了一天活儿,肚子饿了,头晕,想吃点儿东西。他就带着铁锁进城找东西吃。后来就见到了祥生,在祥生那里吃了一碗凉皮。拌了芝麻酱,浇上蒜泥,嗬,那真叫好吃啊,又香又爽口还有嚼头。说到这里,他扭脸问祥生:"调料里面没放大烟壳吧?"祥生看了一下繁花,接着捅了庆书一拳,说:"放了,靠你娘,专门给你放的。"繁花说:"别闹了。祥生,一碗凉皮多少钱?呆会儿我签个字,给你报了。"祥生说:"见外了见外了,不就是几碗凉皮吗?"庆书说,吃凉皮的时候,祥生也把铁锁训斥了一通,差点儿把凉皮扣到他脸上。祥生说:"我靠,一碗凉皮三块钱呢。我怎么会扣到人家脸上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教育他几句,倒是真的。"庆书说,然后他就和祥生一起回来了。一路上他和祥生你一句我一句,劈头盖脸的,骂得铁锁头都抬不起来了,脑袋都要掖到裤裆里了。说到这里,庆书把天线放下,模仿了一下铁锁"掖脑袋"的动作。繁花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拐到了巩庄,考虑到祥生也在场,她就把这个省了。她说:"行了行了,说说回村以后的情况。"庆书又拿起了天线。这一次,庆书没有拍来拍去,而是把天线从脖子后面塞了进去,挠着自己的后背。他说:"回到村里,他就回家了嘛,我也回家了。报告村长,汇报完毕。"
"这就完了?雪娥呢?雪娥和铁锁打照面了没有?你又见到雪娥了吗?"繁花问。庆书继续挠着后背,说:"你让我接铁锁,又没叫我看雪娥。"繁花听了,胸口一闷,喘气声都变粗了。繁花说:"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雪娥跑了?"庆书说:"我回到家,洗了把脸,随便吃了点儿东西,连鹦鹉都没有顾上喂,听说晚上要开会,就赶紧出来了。路过铁锁他们家,我看见有人和庆林谈配种,还有人在谈论车鹅大战,嘻嘻哈哈的,围了好多人,就在那里呆了一会儿。支书,我其实是想听听有什么信息。"繁花说:"再纠正一遍,我不是支书。"庆书说:"是的,村长。我正要走,就看见铁锁出来了。铁锁问我吃了没有,我说吃了。他问我吃啥,我说面条。他说他最喜欢吃面条了。我说雪娥给你擀碗面条不就得了。同志们,老少爷儿们,你们猜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擀,擀个屁,雪娥不知道去哪了。五雷轰顶啊。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往他家跑。到了那里,只看到了他的两个丫头,大的哭,小的闹。"繁花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可庆书还在继续讲着:"那个小的,还在地上打滚,驴打滚呀。鼻涕拖得这么长。"看着庆书又放下了天线,要去比划那鼻涕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