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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树上结樱桃(12)

石榴树上结樱桃 作者:李洱


经过一夜的"休整",庆书现在变得积极了。他放了头一炮。他提到了雪娥的娘家,十五里之外的姚家庄。女人出了事就往娘家跑,天经地义嘛。祥生提到了铁锁的舅家,姚家庄南边的水运村。理由是外甥是舅家的狗,吃了喝了还要叼着走。外甥媳妇肚子大了,当舅的自然不能不管,所以去一趟是免不了的。李雪石说,雪娥的舅家也得去一趟。铁锁的舅是舅,雪娥的舅也是舅,都是舅。李雪石话音没落,人们已经笑成了一团。这里面有典故的。庆茂当支书的时候,李东方的媳妇张石榴要求上进,想入党,找到了庆茂。庆茂这人除了私心大,还有一个毛病,就是老牛吃嫩草好那一口,见到漂亮媳妇就走不动。张石榴的妹妹是否真的像范医生说的跟韩国影星一样漂亮,繁花不知道,但繁花知道张石榴确实很漂亮,有点像港台影星。张石榴以前在溴水最大的超市当过导购小姐,也当过迎宾小姐,到现在还喜欢趿拉着拖鞋在村子里走猫步。庆茂那天刚好喝了酒,舌头都大了。见到了石榴,糊里糊涂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庆茂说,你想入我的党,我得先入你的裆。说着,还把自己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当哩咯当,当哩咯当。这会儿雪石见人们都笑了,就装得不明白似的,问:"笑什么笑,谁敢说雪娥的舅不是舅?"繁花用钢笔敲了敲笔记本,说:"好,雪娥的舅家也算上。"祥生提到了丘陵地里的那个水泵房。那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修的,从来就没用过。繁花说:"改天,我问问李皓,他常在那里放羊。谁还要发言?"

铁锁一直站在门口,繁花让他贴墙避雨,他却站在雨中,浇了个半湿。嗬,他可真会玩啊。先玩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会儿又玩上了苦肉计。你不是想玩吗,我就让你玩个痛快。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祥生问繁花,要不要叫他进来?繁花说,叫他再淋一会儿吧,淋了好,淋了就清醒了。会议快结束的时候,繁花吐口了,让庆书把他叫了进来。铁锁前脚进门,繁花就扯起桌布,兜脸甩给了他,叫他先把雨水擦干。当着众人的面,繁花问他:"铁锁,我们的工作重心是什么,你知道吧?"铁锁说:"经济建设嘛。"繁花说:"不简单,铁锁不简单,铁锁还是懂政治的。但是!因为你,就因为你,因为雪娥的肚子,我们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了。这是什么错误,这是政治错误啊。"听到"政治错误"四个字,铁锁似乎有点儿慌了。还摸了摸头,好像在估算那"帽子"是否合适。繁花又吼了一声:"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雪娥的下落,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铁锁说:"你们不是说去非洲了吗?"繁花说:"都看见了吧?他是吃了秤砣了呀。"人们都说是,是铁了心了。繁花说:"找人的费用村里不能再垫了。具体该谁掏,大家都心里有数,羊毛要出在羊身上嘛。"这时候,庆书说:"这个月,手机费肯定要往上蹦了。"繁花说:"那也是工作需要嘛。大家说说该怎么办?祥生你说呢?"祥生说:"你做主吧。"繁花说:"你先拿个意见出来嘛。"祥生的口气有点儿变了,都有点儿撂挑子的意思了。祥生说:"我什么事都没意见。"繁花笑了笑,说:"反正我们不能再往里面贴钱了。这样吧,每人先补五十块钱。我想,这五十块钱,也会出在羊身上的。"

麦田里起了一层雾,白雾中落着一群乌鸦。车经过的时候,乌鸦飞了起来,雾也被搅乱了,乍一看,好像乌鸦是身披着轻纱在飞。这会儿,繁花正领着一干人,直奔姚家庄。车是庆书开的,庆书还特意带上了一截武装带,准备捆人呢。繁花当然知道雪娥不会躲在姚家庄,但她还是决定去一趟。姚家庄紧挨着麻县长的老家张店村,它们都属于南辕乡。她的老同学,也就是南辕乡的乡长刘俊杰,和麻县长私交很好。她想,退一步说,最后要是没能找到雪娥,刘俊杰就可以替她给麻县长捎话,说她是尽了力的。这会儿,她掏出手机给刘俊杰打了个电话。她没说她是孔繁花,说了,那小子可能就溜了。刘俊杰牛皮哄哄地"喂喂喂",问她是"哪一位"。繁花用普通话说:"报告一下你目前的位置。"完全是上级的口气。刘俊杰一下子谦恭起来了,繁花能想象到他耸起了双肩,缩起了脖子。刘俊杰报告说,他正要下乡,因为风雨来得骤,他得下去检查一下农田灌溉设施。还说他现在充分认识到,农闲时不修渠,到了排涝、浇地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佛都不理你。俊杰那张嘴啊,可真是能吹啊,一套一套的。繁花忍住笑,说:"好,很好,下午两点钟回到办公室即可。"合上手机,繁花很是乐了一阵。突然,几乎是出其不意的,她肚子里泛上来了一股子酸水。当初,要不是和殿军谈恋爱,成天逃课往校外的青纱帐里钻,她现在肯定比刘俊杰混得好。青纱帐里蚊虫肆虐,可当初我为什么就那么鬼迷心窍呢?唉,这都是命啊。

祥生也在车上。他要车把他捎到王寨,然后他再转车去溴水。祥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真像是办外交的。不过,他忘记刮脸了,胡子拉碴的,就像戴着毛皮面具。繁花和祥生坐在后排。祥生想和她谈谈老外的事,繁花把食指竖在嘴边,意思是以后再谈。她跟祥生开了个玩笑:"听说你把咱村好几个媳妇都弄到城里卖凉皮了。"祥生说:"她们求到我,我也没办法。"繁花说:"那营业证也是你替她们办的?"祥生说:"鸡巴毛,营业证是那么好办的?不送礼,一年都批不下来。用的都是我的营业证。反正摊位连在一起,就算一家人开的吧。我已经把检查人员喂饱了,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坐在前排的雪石说:"我靠,你现在是航空母舰啊。"祥生说:"航空母舰说不上,汪洋中的一条船还差不多。"庆书扭回头,说:"怪不得人家说你后宫三千。"祥生说:"庆书啊庆书,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繁花说:"就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祥生,这是好事,解决了农村的剩余劳动力,为村里立了大功。要不要我给繁荣打个招呼,让她在报纸上替你吹一下?"祥生连连摆手,一迭声地说"不敢不敢",不就是卖个凉皮嘛,小本经营,值得吹吗?不值得。繁花想,祥生是聪明人。还真的不敢吹,一吹就露馅了。繁花曾听坐在前排的雪石说过,祥生是鸠占鹊巢。那些摊位原来属于陕西人,祥生雇了几个街头的混混,把人家都赶到城外了。这会儿,雪石说:"祥生,我那闺女今年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就让她跟你干吧。"祥生说:"我可不敢耽误孩子的前程。孩子只要能考上,我赞助一笔学费。"繁花说:"我替殿军做主了,殿军也赞助一笔。"这时候,王寨到了,祥生下了车。祥生一下车,雪石就说:"穿着西装卖凉皮,也是溴水一景啊。"繁花笑笑,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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