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称帝,很引我们公众的愤怒。我们读历史的时候喜欢移情,潜意识中总是以孙中山革命继承人的身份自任,所以,对于袁世凯当总统,感觉人家是从自己手中窃的国,对于袁世凯称帝,更觉得乃是自己受了骗。众所周知,做皇帝之前,老袁曾向许多人包括他的亲信冯国璋等人表白过,自己没有称帝的打算。一般人气愤的是:老袁这个老猾头,不但骗我们革命人民,居然连自己的亲信都骗!
在这一点上,老袁有点冤,我认为,老袁一开始并没有称帝的意思。他曾向陈裕时表白过:“外头人说我要做皇帝,这个皇帝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不是清朝就在你们手里推翻了的吗?我是在全国国民宣誓忠诚下就职的,怎么能说我要做全国人民所推倒的玩艺呢?你是对历史研究很深的人,当然知道有史以来做皇帝的都没有什么结果。”老袁对心腹爱将冯国璋的表白是:“我绝对无皇帝思想,袁家没有过60岁的人。我今年58岁,就做皇帝能有几年?况且皇帝传子。我的大儿子克定残废,二儿子克文假名士,三儿子克良土匪。哪一个能承继大业?你尽管放心。”
看老袁的话,发现他挺明白的一个人,可是挺明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最后却失足掉到帝王的泥坑里了呢?
我觉得,坏就坏在老袁心里有“贼”,这“贼”就是几千年积淀下来的中国小农特有的皇帝梦。陈胜吴广说:“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刘邦说:“大丈夫生当如此也!”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就连孙悟空都知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一般人从中看到的,只是民间的造反意识,却看不到背后其实是“缺席者对于就席者的那种嫉恨”(李劼语)!
对比一下邻国日本人,则发现他们胸中坦然,心中无“贼”。2004年3月17日的《读书时报》第八版,载有赵冬苓的一篇文章:《和森村诚一聊战争与和平》。其中有一个细节,森村诚一两眼放光地评价中国:“我非常喜欢中国,特别是中国的历史,简直太喜欢了。中国历史比日本的精彩,里面有许多很民主的东西。比如,任何人都可以当皇帝你能设想随便什么人当天皇吗?”
森村诚一说得对,日本历史上,幕府将军们多厉害啊,可是他们为什么就没有取天皇而代之呢?还有,对比一下地球那边的英国,虽然因为王位争夺发生了不少的战争,但与王室血亲不沾边的人士,从来也想不到自己做国王去。13世纪英国通过的《大宪章》规定,人民有反抗政府暴政等权利。为保证这些权利的实行,需要组织一个常设委员会负责监督工作。若委员会发现政府和国王有违法行为,可以要求其在40天内改正,否则该委员会有号召全国人民使用一切方式包括武装起义来逼迫国王改过。英国在历史上没有杀父弑兄、以暴易暴、擅于破坏一个旧世界但从来不擅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的纯粹改朝换代的恶性循环,当然跟这种逼迫国王改过的精神相关。于是,英国的历史在17世纪结出了一颗政治硕果:君主立宪。它意味着,英国实现了国王、议会、选民之间的政治制衡,社会政治资源得到了优化组合!
与日本、英国显著不同的是,当时中国政治文化路径下,任何一个农夫不但可以在心里做贼——当皇帝,还可以在实践层面上求证——造反。袁世凯有此心贼,只是原先的他并不明白,或者说感觉不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条件的成熟,他的贼心才可能膨胀。而里里外外的亲信与所谓的国情又加速发酵了他的贼心,就别说“各省公民请愿团”、“军警请愿团”、“商会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孔社请愿团”、“女子请愿团”、“乞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的起哄了,就连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博士古德诺都写了一篇题名为《共和与君主论》的文章,登载在美国的《亚细亚日报》上,强调中国人只宜“君主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