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深庭篇(26)

歌尽桃花 作者:靡宝


我们出了城,朝着人迹较稀疏的西南走。走了大半日,到了一个叫口子村的地方。不知道这里百姓酿不酿酒,也许可以起名叫口子酒,名扬南北,远销海外……

我和云香都累了,恰好看到路边有间土地庙,便停下来歇息片刻。这庙破得恰到好处。既能漏光漏雨增加野外气氛,又有一方整齐地可以供人暂歇。

我留在庙里,云香则进村子弄点吃的。她去了大概十多分钟,天色开始变了。几阵南风吹来厚厚乌云,我正叫不妙,天上一道响雷滚过,大雨滂沱。

庙子开始漏水,滴滴答答,却并不像首歌。我尴尬可怜地躲在里面,脱了男装搭在身上,这下真成了难民。云香想必也是被雨耽搁在了村子里,我肚子饿得直叫,也只有死心等雨停,一边使劲咒骂那该死的谢昭瑛怎么还不现身。

大雨“哗哗”声中,我听到外面传来人声。

男人焦急道:“前面有间庙!公子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

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传来,然后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半扶半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进来,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的地方。

电闪雷鸣,暴雨如瀑,天地间的热闹更衬托着庙子里诡异的安静。

那些男子身手敏捷,训练有素,像中南海保镖或者美国特工。仔细安置好那个昏迷的男子后,分散开来,两个站在庙门口,其余的守住几个角落。个个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自带紫外线夜视功能,把庙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放大扫描过一遍,然后透视进雨里。为首的大叔在进门的时候打量过我一眼,大概看出我的无害,我就在他们眼里渐渐淡薄如空气了。

头顶又是一个响雷滚过。一直昏迷着的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

大叔忙过去:“公子?”

年轻男人面色蜡黄,嘴唇乌紫,表情痛苦。大叔拿来水壶,喂了那位公子几口水,然后问同僚:“老葛他们还没消息?”

被问到的人摇头:“这里路口多,又下这么大的雨,他们一时恐怕找不到。”

他们说话带点口音,只是我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

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咳了几声,一丝乌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虽然穿着上等的绸缎衣服,可是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我看到他皮肤上有一块一块的红斑,拇指般大。

我记得我好像在张秋阳的书上看到过这症状。

“千秋红?”

众人都望了过来,我忙捂上嘴。大叔两眼放光,又是戒备又是兴奋地说:“你认识这毒?”

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大叔的身影像蒙太奇片段一样一闪而至,抓住我的手:“姑娘可会医治?”

我缺心眼地又点了点头。

大叔一把将我拉过去:“快请给我家公子看看。”

我给他拽着扑通一声跪在那个年轻人身旁,倒像是来哭丧的客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武器,我赶紧给这位公子把脉。

检查完了,说:“确实是千秋红,还有点内伤。”

千秋红是热性毒,中毒者外热内冷,有点类似油炸冰淇淋,只是不甜美,反而极其痛苦。那年轻男子容貌普通,眉头紧锁,冷汗潺潺,显然被折磨得厉害。

我说:“解药好配,只是要施针。”

大叔一脸剽悍,哼哼:“你可得确定能救得了!”

我翻白眼:“那好,我回一边待着去好了。”

“慢着!”大叔妥协,“且信你一回。”

我开了药方子,然后取出随身带的银针,给那个公子施针。

男子身材修长匀称,肌理分明,想是经常锻炼的人。胸口一个小小的十字伤口,红肿糜烂,正是中毒之处。

我一边努力回忆书上写的方法,一边给他扎针引血,灌下保脉的药。针法共有六套,我一一行完,男子已经吐了很多乌黑腥臭的血出来。胸口的伤也变得乌紫。

我收了针,然后俯下身去。

大叔突然一把抓住我:“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还会非礼他少主不成。

我没好气:“给他吸毒啊。”

大叔一听,又犯了疑心病:“不劳姑娘了,让在下来吧。”

我好笑。我又不是男人,你家公子更不是花姑娘。你家公子若醒着,想也更乐意由姑娘来为他做这事。你一大老爷们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那画面才诡异死呢!

我说道:“你来也可以,不过万一你也中了,我可没力气再救一次了。”

千秋红的毒不算难解,只是最关键的是要给伤者吸毒。千秋红毒性霸道,吸毒者若是没有预先准备,自己也会中上。人人都知道珍惜生命,远离毒品。人家程灵素为胡斐吸毒,那是因为爱情。我为这无名氏吸毒,那是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如此伟大高尚,你居然还不识货。

旁边一个男人也劝道:“大哥,还是让这位姑娘来吧。我看她并没有坏心。”

大叔双眼简直可以透视我,我坦诚地微笑。

大叔威胁我:“你若暗中动手脚,就休想活着走出去。”

我心想,我若真是刺客,你们早给我毒死化成一摊水了。

外面大雨一点歇息的意思都没有,狂风掀去了屋顶几片瓦。我俯身一口一口为那男子吸毒。毒血腥臭,居然有股芥末味,冲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被我这泪流满面的模样感动,以为我舍身救情郎。

这样辛苦了大半个钟头,我脖子都酸了,男子胸口的伤终于不再发黑,体温也褪了下来。我摸了摸他的脉,说:“命是保住了。以后用药调理,休息个十来天就没事了。”

大叔激动道:“公子果真是祥瑞之人。”

我正漱口,听到这话,噗地一口喷了出来。满口血水,像周星星电影,又像中了内伤。

大叔继续感动着,他的属下只好出面谢我。忽听大叔喊:“公子你醒了?”

我抹了抹嘴巴,转过头去,正见那男子幽幽张开眼。他五官平凡,唯独眼眸漆黑如墨,注视着我。

我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醒来就好。多喝些水吧。”

他还很虚弱,说不了话,只用眼神谢我。

我对他笑了笑。他闭上眼,又昏睡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人忽然道:“有人过来了!”

大叔正色:“是老葛吗?”

“不是,”那人听了听,“好多人,都不会武。”

我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倒是发现雨快停了。正想着不知道云香在哪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快快!就在前面的庙子里!”

王管家?

我错愕。天地这么大,他都还能找过来,不知是天赋异秉,还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我顾不得那么多,前门走不了,那就往里面跑。可是庙子虽破,但是围墙不倒。那么高,我没生翅膀根本就翻不过去。

大叔问:“那些人是来找姑娘的吗?”

我忙道:“是来抓我的。大叔帮我,翻过墙就行!”

大叔却问:“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气急败坏,外面脚步声逼近。这么一耽搁,王管家已经带着家丁走进了庙子。

“哎呀!四小姐!你可叫我们好找!”王管家满腔凄苦的一声喊,唱戏一样,“老爷可气得不轻啊。我们找遍了城里都没找到你,只好出城来找。”

我盯着他,他自觉理由不通,又说:“下了这么大的雨,我们想你或许在这里躲雨。唉,总之,小姐请跟我回去吧!老爷和夫人都急了!”

“我不回去!”我坚定一如红军战士,“我是绝对不会嫁给那个人的。这亲事一日不取消,我就一日不回去。”

王管家苦口婆心劝我:“四小姐,你这不是为难老爷和夫人吗?你这样在外面流浪,也是坏自己名声啊。”

我乐道:“那不更好?”

王管家急得汗如雨下。他身体本就肥胖,那汗水就像是身体融化出来的油。他大概是得了谢太傅的授意,必要时候动用武力,于是一声令下,几个健壮的老妈子一拥而上,将我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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