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报上读到的消息被证实了:东湖的确不是他们少年时代清静的东湖了,几个工厂竟争着向湖中排放着废水废物,鱼儿被毒死,荷花拒绝开放。
污染、滥捕,这两个字眼开始敲打起顾磊来了。无力抵御,他站在鱼摊前,头痛、目眩、耳鸣、窒息……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他的思路回到了他少年时的兄弟:真的想不出,李思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走上极度自私贪婪,残忍伤害他人的不归之路?
走出市场前,顾磊拿起了街头的公共电话,他要先给老师打个招呼。果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冷不丁听到他久违的声音,她仿佛并不惊奇:"快来吧,我一直在等你呢,顾磊。"
几乎一溜小跑,顾磊来到了老师的门前。轻轻敲门,当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时,顾磊将自己的面庞对住了窥视孔。
付萍老师迅速把门打开,一把把他拉了进来。
两个人面对面地打量着,他们俩的样子都太糟糕,老师骨瘦如柴,学生憔悴衰老。。。
顾磊不忍心打量付萍老师那满脸的皱纹,那雪白的头发……因为太瘦,她的脊背驼得有些吓人了,腿弯曲地罗圈了……老师的确是老人了,她绝对经受不起任何刺激。
顾磊把背包中的各种桔、柑、橙全部拿了出来,手是颤抖的,他挑到了一个夏橙,傻傻地,双手把橙子递到了付老师的面前。
还没有伸手,付老师就开始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干咳。那声音让人听着害怕,仿佛不是来自于她那瘦小的胸腔,而是地球深处。顾磊赶紧上前为她捶背。
好不容易才帮助老师安静了下来。不知如何开口,顾磊强忍着太多的话语,默默地在她的身旁坐下,陪伴着她,他开始建议自己为她烧一顿美餐。
付老师终于笑了,她大张着嘴,指给顾磊看:"我已经没有几颗好牙了,囫囵吞下的食物,也因为切掉了胆囊而消化不良。我的胃也总是不好,常常犯心酸的毛病。唉,人活到这个年纪,混身全都是不舒服的地方。"
"为什么不装上假牙,试一试外国的进口胃药?" 望着付老师那腊黄的脸色,顾磊继续怜爱地说:"您现在只有68岁,和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相比,您只能算是中年妇女呀。"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说奉承话。" 付老师为顾磊沏好了云雾香茶,自己也坐下来,和他一起慢慢地品着:"上次去医院切除胆结石,我差点没被医生们折腾死。从此以后,我就开始忌讳求医,凡事还是自然为好,我认命了。"
付老师认命,难道我就不该认命?捧一颗慈悲的心,大肚成佛,看在母亲的份上,饶了她的独生儿子李思德,就随着他在海外享受贪婪果实,逍遥于惩罚之外吧!
似乎看透了顾磊,付老师一字一句把话说得十分缓慢:"顾磊,你知道我什么都经历过了,而且也能够对付将来的一切。我知道你们对我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是为我好,让我在这个小县城图个清静。可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受不了外人的胡猜乱疑。你今天来得正是时候。不把全部的真象:你的入狱、星星的惨死、我儿子的自杀、李锐的撞车……全部告诉我,你从此便跨不出付老师的大门。"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是平息,喝茶。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确是想念我了,因为除我以外,你还能找谁诉苦?难道你真的不敢和我分享你的迷茫?难道你不想从我这里打听到李思德的下落?"
痛苦万分,顾磊用双手捂住了脸,深深地低着头。他想双膝跪在付老师的面前,又唯恐她误解了他的原意。他只好摇头,只能沉默……两个人背对背地坐着,听时钟滴滴哒哒,时间一过就是一个小时……
付老师起身,去厨房为他们熬好了新鲜的棒渣粥,佐餐的,还是园阜那口味极佳的鲜红酱豆腐。顾磊喝了整整的三大碗,在洗碗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
两个人一边剥着橙皮,一边开始交谈;橙皮已经堆了一堆,橙子们还是完整无损。
顾磊把故事讲得尽量清淡,仿佛故事的主人公们与他和付老师无关。当然,他拈轻避重,省去了不堪回首的一幕幕,但他最后还是泣不成声……
他终生后悔的,是让付老师看了她的表侄李锐在香港酒店房间里的录像。付老师深陷的双眼,还是象她年轻时一样的明亮,尖锐。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全部相信顾磊。
当天晚上,顾磊在付老师的客房里,一夜无眠。付老师的鼾声夹杂着她的咳嗽,让他又一次感到了世上还有亲人的真实。清晨,当他终于睡着并做起梦时,他发现自己在梦中并不孤独。
醒来,付萍老师已经没有了心跳和脉搏。后来他才知道,付萍老师的死因,是脑溢血。